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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連家裡的格局都不曉得嘛。」哥說,「媽早就死了。雖然是意外,但等於是你害死的。她因為過勞,照顧病人太疲累,生活費也見了底,連飯都沒好好吃。」

  會跌跤也是難怪。

  氣卡車突然衝過來的時候會摔倒也是難怪啊。不不不,媽才不是自殺。媽怎麼可能自殺?她是絆倒了。她是去買東西回家的途中被撞的。我還以為是牛奶盒撞破了……」

  結果警察說那是腦漿吶。

  「爸也死了,那也等於是你害死的。那可是命案呢,根本就是殺人嘛。爺爺也死了,太太也死了,沒有人住了。一點生活感都沒有。」

  這個家。

  什……

  「你在說什麼啊?」

  哥哥瘋了嗎?

  像哥哥的人哈哈大笑。

  「你連屋子的格局都不曉得,不是嗎?什麼住了十五年,什麼媽把牛奶倒掉,妄想嗎?還是幻覺?」

  「你給我適可而止!」

  搞得我完全沒法專心。

  我得在明天以前……

  明天以前要幹嘛?重點是這個家。

  這是誰的家?我覺得好像沒有牆壁也沒有房間。如果沒有牆壁的話,比起這個家的家人,我更接近隔壁家的……

  隔壁家是做什麼的?

  像哥哥的人愉快地笑著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我。他凝視著圍牆與矮木之間空無一物的虛空。如此空虛的眼睛,無從對望起。

  像哥哥的人面無表情地,叫道:

  「喵喵喵。」

  接著他開始在走廊的牆上用油漆寫起「も」字來。

  啊啊,這個人有問題。沒救了。這種人才不是我哥哥。這個人果然沒工作。因為他平常從大白天就站在門柱上啊,一定沒有工作。大學畢業後也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也滿不在乎,就這樣賴在家裡遊手好閒。他是尼特族,而且還是跟蹤狂、變態。

  本來是我哥哥的人喵喵叫之後,轉向我大聲說:

  「我就在你旁邊,睡了十五年之久吶。」

  然後小聲地接著說:

  「可是我完全不想偷襲你。我才不會偷襲你。我每天在摸得到的距離看著你的睡臉,然而我忍了十五年之久吶,我太異常了,很異常呢。」

  這傢伙是中原。

  我突然怕了起來,背對男人跑過走廊。

  沒有錯,這邊是玄關。

  既然這裡是建築物,就一定有出口。

  對了,那裡就是玄關。因為那裡有門。

  此時門鈴響了。

  我拿起對講機話筒。

  對不起,我不會再那樣了,對不起。

  看,我也可以好好跟人打交道啊。我才不會視若無睹,我是可以溝通的。

  我打開門鎖,門慢慢地開啟。

  門的另一頭,

  中原光次眼神空洞,穿著骯髒的西裝和滿是污垢的襯衫,打著歪七扭八的領帶,光著腳,以立正姿勢站著,開口說了:

  「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

  我應道。

  我無所不知,才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8 可怕的東西

  可怕。

  可怕的東西是什麼?

  我坐在和室正中央。陽光經和紙過濾泌入,十分柔和。或許因為不是電燈的光,感覺非常沉穩。這間和室亮得朦朧。

  也是微暗。

  可是暗的地方非常暗。像紙門的框,墨畫似地黑。

  房間的四隅也一樣黑。不過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出那種黑有著微妙的漸層。黑暗朝著四方角落徐徐變得深濃。愈靠近角落,黑暗就愈濃。和室角落的四個盡頭是完全漆黑的、黑暗的點。

  凝視著黑暗的點,感覺似乎可以看到再過去的什麼,不過當然沒有什麼再過去。

  和室就在那裡結束。

  不,

  是這樣嗎?確實,牆壁是牆壁,地板是地板。柱子是柱子,榻榻米是榻榻米。是由泥土、木頭、藺草構成的。被這類物體區隔、隔離的空間就是房間。換言之,我所坐的這個地點,只是一個叫做和室的概念。

  實際上存在的是牆壁、地板、柱子、榻榻米。沒有和室這種東西。

  眼睛看得到的是牆壁、地板、柱子、榻榻米,亦即存在的東西。

  可是,

  柱子與榻榻米、牆壁、地板交叉的點,角落的那個黑暗的點是什麼?

  牆壁以概念來看是一個面,牆壁與地板交叉形成線。線只不過是面與面交會而生的概念,實際上並不存在。線與線相交形成的點也沒有質量,真實的點是不存在於形而下的。

  換句話說,黑暗完全深邃的角落的一點雖然存在,但並不存在。

  不存在,但看得見。

  那麼,或許。

  那個點連接著某處也說不定?

  我這麼想。

  我有點不安起來。與其說是不安,更接近渺茫。我想,安心與不安,其實並不是相去多遠的東西。

  這浮現在柔和幽微的光線中的和室風景確實存在於這個世上,但如果同時沒有幽微的黑暗,就無法看見吧。以為有光,所以看得見世界是不對的。光製造出陰影,所以才看得見世界。透過陰影點綴,景色才會誕生。

  同樣地,藉由與概念這種實際上並不存在的事物重複曝光,由木頭與泥土這些實在的物質組合區隔出來的虛空,才能夠成為和室這種東西。

  換言之,藉由與並非這個世界的景色重疊在一起,我們才能夠看到外界。我自以為存在於這個世界,但其實也身處於另一個世界。

  通往幽冥路的入口俯拾皆是。

  彼岸與此岸是共存的。

  究竟有誰能夠保證我是活著的?我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活著了。一想到這個,

  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同時也覺得無所畏懼。

  因為不明白是究竟哪邊,才會感到不安吧。

  不知道是生是死,才會感到渺茫吧。

  可是那與可怕有些不同——至少那並不是可怕的東西。

  那道門,

  我望向格子拉門。

  和紙是白的,但那種白並非單純的白。

  紙門上的紙的纖維本身並不透光。光是從纖維與纖維的縫隙之間透過來。只是因為十分緻密,所以看不出來罷了。因此白的,是另一側的世界,紙本身從這一側看去,應該是暗的才對。這麼一想再看過去,便感覺顏色相當暗沉。

  只是木框很黑,相形之下覺得紙很白罷了。

  另一頭光輝燦爛。

  或許另一頭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一定很恐怖。比起完全黑暗的世界,完全光明的世界更教我害怕多了。

  黑暗的世界中一定存在著凡百事物。無論好壞,皆渾然一體。

  光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令我害怕。

  一定很可怕。

  我試著想像。

  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輕易獲得黑暗。夜晚到來,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可以沉浸在黑暗中。如果把周圍遮蔽起來,也可以進入完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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