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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良博士是個非常優秀的博物學者。我聽說在鳥類研究——特別是大型鳥類的研究領域,他的實力應該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安置在這棟洋館內的收藏,就我來看,質量都是世界首屈一指,也有已經絕種的鳥類標本,十分貴重。」

  「標本……」伯爵呢喃,表情更加消沉了。

  「沒錯,即使對你而言是家人,對令尊來說,也只是貴重的標本。」

  伯爵悲哀地蹙起眉頭。

  ——家人。

  這個人……又失去了家人。

  我的胸中填滿了幾乎無法承受的寂寥。充塞在胸口的寂寞,讓我想要傾吐出來。

  京極堂繼續說下去:

  「身為研究者的令尊順利地嶄露頭角,明治三十年代中期,他發表了數篇論文……」

  這對博士而言,是最風光的一段時期吧——京極堂說。

  「博士發表在某篇雜誌的論文,被一名富豪注意到了。那名擁有博物學愛好的大富豪大感佩服,成了行房卿的資助者。那就是間宮篡學先生。」

  「間宮?」

  胤篤叫出聲來。

  「間宮不是早紀江的……」

  「沒錯,那就是伯爵的母親早紀江女士的祖父。」

  「那……不是我哥找來的、想要爵位的投機士族嗎?」

  「似乎不是。」京極堂說,「篡學氏應該對行房先生懷有極大的期待。因為他不僅是出資,還把唯一一個獨生孫女嫁給了行房先生。可是……看樣子是有機緣不順這回事的。早紀江女士出嫁以後,篡學氏很快地過世了。不僅如此,間宮家一族也接二連三地……」

  「全都死光了。」胤篤說,「真是太蠢了。噯,不過對我哥和行房來說,這或許是再湊巧也不過的事吧。可是連早紀江都死了,教人說不出話來。早紀江這個人,等於是為了提供金錢給行房消遣而嫁進來的。然後她在歷經勞苦之後死掉了。她……等於是被行房殺掉的。把那種標本師傅帶進家裡,鎮日耽溺在愚不可及的放蕩行為中……」

  「這話有些不對。」京極堂說。

  老人搖搖晃晃地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問道,「哪裡不對了?」

  「我想行房先生那個時候會埋首研究……是出於對早紀江女士的祖父——篡學氏報恩的心情。」

  「報恩?連錢都還不了的廢物還知道報恩?」胤篤不屑地說。

  「不,確實是如此的。早紀江決定嫁入由良家時,篡學氏就攬下建設這棟洋館而對親戚所負的債務……相反地,篡學氏開出了條件。」

  「條件?我沒有聽說哪。」

  「那不是契約條件。據說篡學氏對行房先生這麼說了:你一定要發現新品種的鳥,以由良之名命名,留傳後世。」

  「新品種?那種東西找得到嗎?」胤篤問,「如果不去探險,很難找到那種珍奇的鳥吧?」

  「這也不一定。例如只要尾翅的形狀稍微不同,在分類學上也算是新品種。行房先生為了報答篡學氏提供莫大資金的恩情,拚命地蒐集與研究。他似乎有了一些發現,不過……那種不起眼的新品種是不行的。」

  「那傢伙好大喜功嘛……他一定是想要更引人注目的發現吧。」

  「不是的。」

  「哪裡不是了?」

  「這次是公篤卿說了:事關由良家的名聲,不可以因為不起眼的小發現而留名後世。據說這是公篤卿的遺言。」

  「我哥的遺言?」

  胤篤老人呻吟似地說。

  「你是說,我哥留下了這種遺言?」

  「是的。我不知道公篤卿的真意如何,但是對於長子行房先生而言,這番話極為沉重。家長之命,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

  「可是這……中禪寺先生,發現這種事,不是努力就辦得到的吧?就算是父親的遺言……」

  「當然如此。可是在儒家裡,家長在家族中擁有絕對的權限,是特別的存在。這是因為家長握有祭祀祖先的權利——與祖先直接交流的權利。這個權利只有長子能夠繼承。如果要純粹地執行孝及禮這些概念,無論如何都必須先整頓好這種系統性的關係。結果長幼順序嚴格地制定,建立起嚴格的社會……不過男尊女卑及職業序列主義,甚至是學歷偏重主義及對個人的輕視等,都在現代產生了許多問題。」

  「我哥……是個愛吹毛求庇的儒學者嘛。」

  「我們應該把這個由良家,視為嚴格執行儒教系統基礎原理的家吧。行房先生的博物學志向,采本溯源,似乎也是源自於多認識鳥獸草木之名——儒學式的修身。不管怎麼樣……篡學氏和公篤卿都留下了難以完成的困難命令後死去了。所以早紀江女士才會感覺自己也有責任,努力協助,甚至搞壞了身子。」

  「她是搞壞了身子,她是搞壞了身子才死的啊。」老人發出悔恨的呻吟,「早紀江生下昂允以後,短短一年就死了。別說是哺乳了,她連自己生下來的嬰兒都沒能抱過。那……」

  「沒錯。間宮家的人接二連三過世,公篤卿也過世,妻子生下了孩子……行房先生終於因為急於立功,沖昏了頭。」

  「他做了什麼?」

  「他……捏造了新品種。」

  「捏造?」

  「這……」

  伯爵勉強站著。他倚在薰子的棺木上,總算是還站著。

  「遺憾的是,這是真的。榮田庸治郎先生被軟禁在二樓的鴉之間裡……日以繼夜地創造著世上不存在的鳥。他磨削骨頭,植入羽毛,加以染色……」

  「他、他做了這種事嗎?可是做那種假貨,行得通嗎?」

  「不可能行得通。」京極堂說,「據說庸治郎先生的技術是第一流的。只要看看他在這棟宅子裡的作品,他的本領可以說是一目了然。可是標本師傅是使用屍體,重現動物活著時候的原本姿態。不曾活著的東西,也無從重現起。不自然的東西馬上就會露出馬腳。這種發想太幼稚了,事情立刻曝光了。由良博士的名聲……一敗塗地。」

  「原來是這樣啊……」胤篤說,「可是……這事我從來沒聽說啊。這在社會上很有名嗎?」

  「當然,事情沒有鬧上檯面。當時是明治三〇年代,華族的待遇也不同於今日。事實上,大正時期的醜聞,就被你在暗地裡給壓下來了,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即使沒有在社會上公開,由良博士在這個領域也已經名譽掃地了。公篤卿的遺言以完全相反的形式實現了,行房先生一定陷入了人生的谷底吧。就在這谷底當中,行房先生……連妻子都失去了。他鎮日消沉、悲嘆……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事來。」

  「匪夷所思的事?」

  「是的。」

  「伯爵。」京極堂喚道,「你……記得令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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