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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後,則有一衣著襤褸、年近七十的乞兒——志方判斷應是如此身分——誠惶誠恐地正身跪坐。見狀,志方驚訝得啞口無言。

  二人一見志方,便劃一地曲身叩首。

  接著,跪坐正中央的男子開口說道:

  ——勞駕大人親身前來。

  ——敝人確為稻荷坂只右衛門。

  ——跪坐身後之無宿人,乃敝人之左右手,名日三佐。

  ——為禍市井數年,敝人滿心悔恨卻無從償罪,故今在此投案伏法。

  ——藉此,欲逐一將敝人所策之大小諸案據實招出。

  ——供出罪狀後,亦願受當受之刑,以正王法。

  話畢,二人低身垂頭,朝志方伸出雙手。

  這下,不逮捕也不成。

  雖然縛之以繩,但總不能將人留在根津的自身番屋內,志方一行人只得將這兩名自稱罪人者一路押解至南町奉行所。沿途兩人默默無語,毫無反抗,這怪異的行列就這麼靜靜地在大街小巷中行進。

  抵達奉行所時,所內起了一陣混亂。

  一行人只是奉派前去瞧瞧,卻帶了人回來,眾人當然要大吃一驚。但更教人吃驚的,是只右衛門這號人物竟然真有其人。原本大家或多或少都還認為,此人應是個虛構角色。

  此自稱只右衛門者,態度甚是毅然,絲毫不似個惡貫滿盈的大魔頭。

  接受盤問時,亦沒有分毫不從。

  但在供出罪狀時,這自稱只右衛門者開了一個條件。

  此條件即——不得將實際下毒手的無宿人治罪。

  亦聲稱只要官府遵守條件,便願據實供出一切。

  雖所有惡行均源自一己罪業,然部分無宿野非人對其多所膜拜,即便未具體下令,仍導致徒眾為其觸犯王法——意即該等無宿野非人,不過是承繼了此自稱只右衛門者所造的業。

  並表示今之所以願主動投案,乃因無法坐視此類慘禍繼續發生。

  此外,尚聲稱自己已有認罪受刑的覺悟,然不應逮捕並追究實際下毒手的無宿人之罪責。畢竟一切都源自其自身罪業,只要伏法受刑,無宿野非人之惡行必將隨之止息——

  吟味方與力對此猶豫難決,只得委請奉行代為定奪。

  奉行亦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此形同縱放罪嫌,絕非官府所當為。

  不過——事到如今,欲一一追究每一罪嫌之罪責,已是難過登天。

  不僅詳情難以查證,想必就連犯案者人數,也是無從統計。

  欲實際查出每一案件之罪嫌並依法裁決,也是毫無可能。如此看來,要查辦這些案件,不過是白費力氣。

  到頭來,官府只得開出條件以為回應——除業已伏法者、遭通緝者、以及未遭通緝但罪證確鑿者,對其他罪嫌均既往不咎。

  此自稱只右衛門者果然坦承一切犯行。雖有些許細節已不復記憶,但其自供中之勒索、竊盜、兇殺諸案的確真有其事,對除非是罪嫌本人,否則應無從知曉的細節亦是知之甚詳。一同伏法的三佐——則負責聯繫只右衛門與無宿人,乃實際下令唆使之連絡人。此人亦宣稱之所以主動投案,同樣是難耐良心苛責使然。

  但最教人納悶的,還在後頭。

  即是——此人似乎真是只右衛門。

  此人供違之生地、生年、與經歷——與北町奉行所所藏之只右衛門相關記錄完全吻合。

  不僅如此,似乎就連長相也是同一模樣。

  只右衛門伏法受刑,至今不過五年,與其相識者多仍健在。官府特邀只右衛門曾任職之公事宿同儕、與當年負責裁判論刑之彈左衛門指認,眾人均稱此人確是只右衛門本人。而逮捕者、裁決者、甚至斬首行刑者,眾人依相貌、嗓音、體格比對後,亦表示其確為本人。凡曾與只右衛門有所往來者,均證實此人確為只右衛門無誤。

  況且——即便是無法去除之身體特徵,亦與本人完全吻合。若僅就長相而論,或許不難找到神似者頂替,但連此類特徵也全然吻合,可就無從否定了。

  如此一來……

  不禁教人納悶五年前遭梟首者究竟是何許人。不,就連曾目睹示眾首級者,均稱此人長相與該首級毫無分別。這下——究竟該作何解釋?

  所內由上至下均是不知所措。此人既遭斬首示眾,已不可能再次處以同樣刑罰。與其說不可能,毋寧說不合理更為貼切。諸法中,亦無可對應此不合理情勢之刑罰。

  此只右衛門,真是彼只右衛門?

  除了其中必有一人是冒牌貨,別無解釋。

  若此人真是只右衛門本人,北町當年之判決行刑,即為誤判,形同處死某無辜頂替者。事隔數年,此案再度喧騰,必將遭上級究責。若當年的只右衛門即是本人,此只右衛門所供述便成嚴重偽證。若姓名、生年、籍貫以及經歷均為偽證——其他自白亦不足採信。此人雖有一死之覺悟,總不能因此便將之處斬,只為使此案草草落幕。

  即便態度再大義凜然,供述偽證依然形同犯上。哪管意圖僅止於包庇他人,偽證仍是重罪。

  大義凜然背後,亦似別有企圖。

  不出多久,所內喧騰便告止息,然眾人心內仍是滿腹疑問。

  「總之——本官如此告訴眾人……」

  志方將一口喬麥面吸入口中後說道。

  此處是麵館的二樓。

  「無須困惑——此人乃只右衛門是也。」

  大人何來如此自信?萬三問道:

  「敢問大人——是否有任何根據?」

  「本官並無根據。連奉行大人也難斷之事,本官豈能明斷?」

  「那麼——大人這番話,可是虛張聲勢?」

  「絕非如此。總之,此人乃由本官所捕,眾人或可能為此徵詢本官——然本官當然難斷真相。不,官府愈是困惑,則世間愈是混亂,百姓愈是不安。根岸町之慘禍發生後,坊間益發人心惶惶。是不是?」

  「是的。雖已增派夜回,但百姓見夜回頻頻巡邏,反而更為驚恐。」

  「沒錯。眼見情勢如此,藐視官府圖謀不軌者及冒名為惡者亦紛紛出籠。一旦官府威信掃地,世間註定陷入混亂。長此以往,民反不過是早晚問題。有監於此,已不得再有煽惑民心之舉——記得你如此說過。」

  「小的曾如此說過?」

  「你曾有言,自己亦是受王法保護的百姓。」

  噢?這是說過,萬三害臊地搔搔腦袋說道:

  「對不住呀大人,這番話,小的放肆了。」

  「無須致歉。這番話聽得本官茅塞頓開。總之既為町方,就得保護町內百姓。若當官的都迷糊了,百姓將何去何從?」

  「話雖如此——不過……」

  萬三微微拉開拉門,透過細縫俯視大街問道:

  「那曾教人拖著遊街的傢伙——果真就是只右衛門——?」

  當然,志方答道。此時可萬萬迷糊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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