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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

  於是,我們從園丁棚里拿了把泥鏟子,把德爾的寵物埋葬了。林間,

  午後的陰影越拉越長,我們步行回去吃了晚飯,繼續苟延殘喘。我發現自

  己一直在想著德爾,想著他跪在我辦公室綠色地毯上,合著雙手,光禿禿

  的腦袋在燈光下閃亮,想著他求我們照看好叮噹先生,別讓壞蛋再來傷害

  他。只是到頭來,壞蛋把我們都害了,不是嗎?

  "保羅?"她叫了一聲,語氣既溫和又疲憊。我想,哪怕用泥鏟子挖個

  坑讓老鼠安息,也夠讓我們這樣的老年伴侶情緒激盪一陣的了。"你沒事

  吧?"

  我正摟著她的腰,用力摟著,"很好,"我說。

  "看,"她說,"落日肯定很美麗,我們就留在室外看夕陽怎麼樣?"

  "好的,"我說。我們在草地上逗留了好大一會,相互摟著腰,看著明

  亮的色彩慢慢升上天空,再看著它們漸漸消退,留下一片灰暗。

  聖母馬利亞,上帝之母,請為我們祈禱,我們現在是可憐的罪人,很快

  就將死去。

  阿門①。

  ———————————

  ①此段禱告語原文為法文。

  13

  1956年。

  雨中的阿拉巴馬。

  我們的第三個孫女要從佛羅里達大學畢業了,她是位美麗的姑娘。

  我們是坐"大灰狗"①去的。當時我64歲,看上去還像個年輕人,詹恩59

  歲,美貌依舊,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一路上我們都坐在後排,她不停地

  嘮叨,責怪我沒給她買個新相機,好把這幸福時刻拍下來。我開口告訴

  她,到那裡後我們有一天時間可以去逛商店,如果她想要照相機的話就可

  以去買一台,預算沒問題的,另外我還在想,她嘮叨是因為她厭煩了旅途,

  而且不喜歡她買的那本書,是梅森探案的。就從這時候起,我記憶中的一

  切瞬間都變成了空白,就像照相底片暴露在日光之下。

  你們還記得那次車禍嗎?我想,少數讀者可能還記得,但大部分人都

  忘記了。但當時,這場車禍成了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全國報紙的頭條新聞。

  我們進了伯明罕市郊,天下著大雨,詹妮絲正抱怨著舊照相機,汽車的一

  個輪胎爆裂了。車搖搖晃晃地撞上路邊行人道,攔腰被一輛運肥料的卡

  車撞上。卡車以每小時六十英里的速度把汽車撞向一處橋墩,汽車在水

  泥橋墩上撞得斷成兩截,兩截閃亮的、雨水淋漓的車身朝兩個方向騰空而

  起,有油箱的那截在半空中爆炸,一團紅黑色的火球在灰色的雨天上升騰

  而起。剛才詹妮絲還在抱怨她那台舊柯達相機,轉眼間我就發現自己躺

  在雨中橋下公路的遠端,盯著眼前一條從什麼人的手提箱裡飛出來的藍

  尼龍褲,那上面還用黑線繡著"星期三"的字樣。到處是碎裂的箱包,還有

  屍體,以及屍體碎片。車上共有七十三人,只有四人活了下來。我就是其

  中之一,唯一一個沒有嚴重受傷的。

  我站起來,蹣跚地穿行在敞開的箱包和碎裂的屍體之間,哭喊著妻子

  的名字。我記得我踢開了一隻鍾,記得自己看見一個大約三十歲的死人

  躺在一堆玻璃碎片中,腳上還套著漫步鞋,半邊臉沒了。我感到雨水擊打

  著自己的臉,就鑽進橋洞,雨水暫時沒有了,等我從另一頭鑽出來時,它又

  猛烈地砸在我前額和面頰上。我看見詹恩躺在四腳朝天的肥料車邊,我

  是從她的紅外套上認出來的,那是她第二件最好的衣服,當然,是她特地

  留在畢業典禮上穿的。

  她還有一絲氣息。我一直認為,如果她立刻就死了,即使不是對她,

  至少對我也會稍好一些。我也許能讓她走得早一點,走得更自然一點。

  也許我這只是在給自己開玩笑。我能肯定的只是,我從來就沒放棄她,沒

  真正放棄過。

  她渾身在顫抖,一隻鞋不見了。我看見她的腳在抽搐,眼睛是睜著

  的,但毫無表情,左眼滿是鮮血。我在她身邊跪下,雨中瀰漫著煙霧焦煳

  的氣味,我腦子裡想的只是,她的腳在抽搐,說明她身上通電了。她觸電

  ————————————

  ① 大灰狗(Grayhound),美國一家長途客運公司名字,其客車車廂上印著大灰狗的圖案。

  了,而我必須趕緊拉開電閘。

  "救命!"我喊叫著,"救命!快來人救命!"

  沒人響應,沒人來。大雨滂沱,如注的雨水使我尚且烏黑的頭髮緊緊

  貼在腦殼上,我把她抱在懷裡,可沒有人來。她空洞的眼睛看著我,一副

  驚訝迷惘的樣子,鮮血從她碎裂的後腦勺汩汩流出。在一條顫抖著、痙攣

  著的胳膊旁,有一塊鍍著克羅米的牌子,上面有一個"灰"字,再旁邊,大概

  是曾經穿著棕色羊毛大衣的商人的四分之一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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