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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了二里多地,見寶玉三人在前頭好似飛一般,越走越快,襲人心中又急又慌,不巧兩肋又岔了氣,疼的蹲下站不起來,只好向伴鶴道:“我兩個腳力不行,你快跟上去,千萬別丟了。”於是伴鶴跑著往前追去了,佳蕙扶起襲人坐到路旁一塊石頭上緩口氣,偏又壓來一片黑雲,少時霹靂嘩啦將兩人淋透了,周遭也無避雨之地,正無措時,見前面過來一輛馬車,車上小廝喊道:“可是賈府的人?”佳蕙應了一聲是,小廝回頭掀起車簾,問了一聲車裡的人又道:“兩位姑娘上來避避雨吧,寶玉公子已經走遠了。”襲人心裡一陣絞痛,臉上又是雨又是淚,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只好讓佳蕙扶著上車去了。那小廝遞給佳蕙一頂斗笠戴了,與他同坐車前,讓襲人坐到車裡去了。原來這車裡坐的不是別人,正是蔣玉菡,他才剛別了寶玉回來,料路上必會遇見賈府來追的人,見這丫鬟上了車,遞給她一條手帕子擦乾臉,正說要勸她們回去,無意恍見那條大紅汗巾垂在她腰間,忍不住問道:“可是襲人姐姐?”襲人正想著寶玉如何這般絕情,忽見他這麼問,便道:“公子怎麼會認得我?”蔣玉菡笑道:“姐姐身上這條汗巾是我轉贈給寶玉的。”襲人登時明白,原來他就是上回寶玉挨打的起因,果然一般風流婉轉。又摸到身上的汗巾,原是急糟糟出門,胡亂穿戴了的,此刻頓覺系也不是褪也不是,好生尷尬。

  那蔣玉菡這時瞧著襲人,只見雨水沖刷了她面上脂粉,雖不是絕色,但談吐有度,舉止有方,當日與寶玉一干人等飲酒作詩,無意間提到‘寶貝’,果然也是個‘寶貝’,又見自己昔日贈與寶玉的東西被襲人收了,便有一個思忖:這樣一個品貌,不愧公門侯府□□,我也曾出入豪門之家,見識過那起脂粉釵環,然可恨我寒門薄命,少不了被世人言傳作踐,如今雖積下幾分家資,奈何都中人情險惡不可久留,幾年來朋友知己都散去,如今寶玉撒手紅塵,更添浮生飄零之嘆,倒不如去那寒煙之地僻靜之鄉,置幾畝房舍,過幾年清淨日子,也未嘗不可,眼前不禁替襲人想去。此時襲人心中也正犯難:寶玉眼見是難以回頭了,她自小被賣到賈府,前後服侍老太太、湘雲、寶玉皆是一心一意,不想最後卻沒了著落,好生煩愁。如今見了蔣玉菡這般情景,正好比黑屋裡亂撞摸到一扇窗戶,少不得想叩問一下。

  二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蔣玉菡問襲人有何打算,襲人見冥冥之中已有前緣,況又在外面,左右沒個人能商量,便顧不得避嫌,把心事說一二分與他聽,襲人因說道:“寶玉自小便有些呆意,我們這些身邊人何曾少了勸解,只因這一年府里逢遭變故,他經歷了些生離死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豈料得他竟真的狠下心,棄我們不顧了。如今我能有什麼法子,既跟丟了他,不過趕回去向太太領罪,再往後的事,也只能聽天由命了,難道你有什麼好法子,能議論議論。”蔣玉菡笑道:“我倒勸姐姐想開些,繁華不過過眼雲煙,我亦見過一些富貴中人拋家舍業之事,反比窮困之人更多決心,窮人多半是走投無路避世而已,富貴人則多是心已了悟。常言道富貴迷人眼,能從富貴中捨出來,是最難挽回,且他生來便有通靈寶玉護持,想來終究不會在凡塵久留。”襲人聽了這番言論,心中暗道:果然是混在一塊胡鬧過的,想法都這般怪誕不經。因問他道:“你既然也這般想,難不成將來也是要拋家舍業的?”蔣玉菡笑道:“姐姐誤會了,我正籌謀去哪裡成家立業呢,就算將來要拋家舍業,離那一步還遠呢,況我如何能跟寶玉相比,有姐姐這樣的人來輔佐,除了寶玉,還有誰能捨得的。”一語未了,突覺話有唐突,正欲向襲人告罪,卻見她臉上並無惱怒之色,兩隻手在那裡慢慢的絞著帕子,便知她心意。外面雨水敲打著車頂,二人都有些心浮氣躁,你一言我一語,竟越說越投機,沒了禮法,車已不知奔向何方去了。

  且說那一日寶玉走失,茗煙嚇得不敢回來,夜裡悄悄問賈府小廝打聽了一下,說寶玉還沒回來,自己便仍在外面到處找尋,夜來宵禁不能走動,蹲到貢院外面石獅子腳下,想起寶玉金尊玉貴一般長大,此時流落在外可怎生了得,若真是丟了,自己全家性命也不夠賠的,遂又把寶玉最近的言語舉止在腦中細過了一遍,恍惚間記起,寶玉最近說夢到甄寶玉要去出家,說他兩個是夢裡的好兄弟,他也要去大荒山尋那甄寶玉,又總念叨什麼歸去來兮吾歸何處,因他這痴話比常人說的多,茗煙也沒甚在意,如今想起來,莫不是真去了,想到此處有了主意,倚著獅子睡了兩個時辰,第二日天不亮,便忙忙的問了幾處寺廟和道觀,和尚道士們都道聽說過,卻都不知這大荒山究竟位於何處,直問到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道,捋著鬍子說道:“出城往北,沿著問愁河水,只撿那河邊最難走的路往前走,走到無路可走時,就到了。”茗煙聽了忙急急的縱馬去了。出了城沿著問愁河的方向一直走,走了半日,果然見路越來越陡,馬再跑不起來,只好牽著往前走,又走了一個時辰,路上全是碎石,人和馬時不時被叢生的荊棘剌到,茗菸嘴裡罵起來:“別說二爺,一個人影也沒見到,這老道指的什麼路,回去揪光他鬍子。”又走一段,聽到幾聲狼嚎,茗煙登時嚇壞了,正哆哆嗦嗦要躲起來,忽見前面一個人坐在地上,衣裳腌臢,形容憔悴,可不正是寶玉,喜得茗煙躥過去叫道:“我的爺,可算找到你了。”寶玉看見茗煙,面無表情,只說餓了,幸好茗煙帶了些乾糧,趕緊讓他吃了,又就著水壺餵了半壺水,一面把他渾身上下細摸了一遍,見沒有什麼磕碰受傷,才放下心來,跪在地上阿彌陀佛的念了幾十遍,方扶著寶玉慢慢往回走,路上問他通靈寶玉怎麼不見了,寶玉也不說話,直至第三日早晨,兩人才回到城裡。茗煙說道:“雖然老爺太太們在家急等二爺,咱們也不能就這麼衣衫襤褸的回去,定說二爺在外面糟了什麼大委屈,小的肯定會被打死。”幸而身上常備著一些碎銀子,買了一身新衣服,到一間客棧洗淨身子給他換上,再領著飛奔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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