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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元衡保持著恭敬姿態,再道:“這信上說了臣被貶官的始末。臣該死,從前不知您與福王竟有誤會,若知此事,必定早些將信呈給您了。”

  聽聞此言,李純仿佛猜到了信中的內容,抗拒的態度漸漸轉淡,終是默許內侍接過,展信閱讀。

  這信並不長,字也寫得歪斜,可見是先帝在中風之後所寫。既然先帝當時已半身不遂,又為何不找內侍代筆?由此可見這信的分量。

  信上說的是一樁舊事。

  四年前他的父皇——先帝順宗登基,改元永貞,當時大唐正一片瘡痍:外有突厥、回紇、吐蕃、党項虎視眈眈;內有強藩割據,不聽天子號令;朝廷上黨派鬥爭激烈,互相傾軋,百姓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先帝做了二十五年太子,對政事極有想法,當時雖拖著病體登基,但依然起用了王叔文、王伾、劉禹錫、柳宗元等一大批文人,企圖大舉改革、勵精圖治。

  李純必須承認,先帝的初衷是好的,這批文人也確實有想法,提出了諸如減免賦稅、打擊專權、剷除宦官勢力等一系

  列舉措。然而文人有文人的弱點和私心,他們妄圖在短短數月內革除弊病,卻不懂循序漸進,導致朝中上下惶恐,威脅了許多人的利益。

  再者,他們恃寵而驕,任人唯親,急切拉攏親屬、好友占據重要位置,而對不依附他們的官員則進行打擊報復,假公濟私。武元衡便是當時的受害者之一。

  最讓李純無法忍受的是,他們竟對先帝進言,反對立他為太子,而是擁護十六弟李成軒!原因是他與宦官走得極近,威脅到了改革計劃!

  他當時得知此事大為震驚,一怒之下便聯合宮內的宦官勢力,入紫宸殿逼宮,迫使先帝立他為太子,實施監國。

  倒也是天意助他,此後沒過多久,王叔文、王伾兩人先後丁憂、中風,離開了朝政核心。其他文人失去主心骨,內訌激烈,這便給了他機會一舉反擊,聯合宦官及藩鎮再次逼宮。當時先帝已久病失語,只得被迫傳位給他。

  而在他這次逼宮登基中,武元衡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原本武元衡也是先帝心腹,卻看不慣王叔文等人結黨營私,以改革之名進行派系之爭,便拒絕投靠他們。王叔文見拉攏不成便在先帝面前進獻讒言,將其貶為太子右庶子,這也促成了他與李純的君臣之誼。

  而先帝這封信里,寫的正是這件事的始末。

  “臣不敢欺瞞聖上,當年臣得罪王叔文時,先帝曾想將臣平調外放,但因

  考慮到您年少氣盛,才將臣貶為太子右庶子,囑臣盡心輔佐。”武元衡回想起信中內容,迄今仍感唏噓,“先帝信中言道,王叔文等人權勢過大,新政已脫離他的掌控,他亦後悔輕信文人。但您身邊僅有宦官勢力,並無朝中支持,故而先帝讓臣從中斡旋。先帝是愧將微臣貶官,才不顧病體親自提筆解釋此事。微臣接獲密信後當即進宮謝恩,先帝更對臣說起,您知恩念舊,登基之後必會擢拔微臣加以補償。”武元衡言辭懇切,“聖上,可見在先帝心中,您一直是儲君的唯一人選啊!”

  “父皇他……真的這麼說?”李純身子一晃,死死攥住手中的信件,眼裡已泛起淚花。

  武元衡微微點頭,冒犯直言:“聖上您仔細回想,當時先帝雖已中風,可他做了二十幾年的太子,在宮裡勢力深厚。您當年為何能輕易進入紫宸殿?皆因先帝從始至終沒想過另立他人,否則只要提前宣召福王進宮護駕,寫下傳位遺詔,您如何能逼宮登基?”

  李純霎時無言以對,潸然淚下。

  武元衡見狀也是眼眶泛熱,感慨道:“先帝於東宮為太子時,曾多次對臣提起您和福王。他說您心懷壯志,行事果決,大有當年太宗之風範;而福王至情至孝,仁慈厚道,肖似高宗。聖上,您難道還聽不出來先帝的心意?高宗之於太宗,功勳可遠遠不及啊!”

  是啊,高宗李治

  比之太宗李世民,的確不如。

  “亂世出英主,治世靠仁厚。您是英武之君,而福王只能守成。先帝深知大唐危局,又豈會把皇位交給福王?”武元衡至此已不能再說,唯有重重叩拜,“聖上,您當真誤會先帝,誤會福王了啊!”

  李純頭一次在臣下面前失態痛哭。

  當年逼宮時,他不曾哭過;藩鎮欺辱他時,他從不軟弱;討伐逆賊時,他更沒流過一滴眼淚。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強大,足以抵擋任何風暴,只因他經歷過最沉重的打擊,承受過父子、手足的嫌隙。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正是這些坎坷造就了他如今的強悍,令他能夠無懼無畏地面對強藩,不言妥協。

  然而手中這一封信,武元衡這一番話,猝不及防擊中了他最軟弱的內心,也拔出了那根最深的刺。

  從今往後,他終於可以對過往釋然,對那些如鯁在喉的日子釋然,他終於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內心,洗刷那段屈辱、不甘、被他視為污點的歲月!

  終於,他可以對自己放手。

  淚水一滴滴落在手中的書信上,墨跡漸漸氤氳,字跡漸漸模糊。李純捧住書信置於心口,垂淚自責:“是朕對不起父皇,對不起十六弟!可一切都太晚了,朕無法再彌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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