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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烏帝悽然一笑,道:“我守著江山七十年,總算沒有辜負萬民所託。現下我累了,珎兒,我把這天下交還給你,希望你能善待百姓,不要毀了祖輩基業。”這話已算是白烏帝臨終託付,張珎連連磕頭,垂淚答應。

  白烏帝招了招手,道:“都坐到朕身邊來,讓朕仔細看看。”張珎張崇壽分左右坐在白烏帝身旁。白烏帝取過寶瓶道:“這對寶瓶是從得來的?”張崇壽道:“不敢欺瞞皇祖父,這對寶瓶來自波斯,孫兒聽說瓶中人和皇祖父關係匪淺,特意從范先生家裡拿的。”白烏帝奇道:“是范右使家的?可真是奇怪了。他們家還好嗎?”張崇壽道:“范老先生到西域後,娶了一名當地女子,孫兒回府時,他已經離世了,現下范家都在壽王府做事。”白烏帝摩挲著寶瓶,道:“那也不錯。認真算來,朕可以說是瓶中人的下屬呢。”張珎不知其中緣由,訝然道:“皇祖父威加四海,這兩個番邦女子如何敢居長?”白烏帝道:“明教源自波斯,朕只是中土明教教主,自然是要聽從這位波斯總教教主的號令。”張珎望見瓶中女子,年幼者不過十四五歲,奇道:“這總教教主比皇祖父還年輕啊。”

  白烏帝陷入沉思,冰火島十年慈愛,回到中土的顛沛流離,光明頂上初生牛犢,意氣風發,江湖險惡,深宮寂寞,數十年間的往事,猶似電閃般在心頭一掠而過。白烏帝嘆了一口氣,道:“我累了,你們退下吧。”張崇壽跪地哀聲道:“請陛下保重龍體,勿以故人為念。”

  白烏帝自床側暗處取出一件老舊發黃的粗布澤衣,輕輕的摩挲拂拭,道:“怎麼能不想他呢?若非他一意孤行,我如何會坐在龍椅之上,孤寂一生?我也曾恨他狠心,但這許多年,卻無一刻不想著他。”張崇壽道:“他……他如此為人……怎值得陛下哀思。”白烏帝道:“他對我很好,你莫要罵他。我小時候流落江湖,所有人都欺負我,只有他對我好。我做教主時十分頑劣,經常和他淘氣。做了皇帝,也不消停。改名的時候,硬要擇‘愍’字為名,把大家都氣得半死。”想到與文武百官初會時,自己滿腹怨氣,逼著他們從自己所願,如今想來,仍不禁發笑。

  白烏帝抖開澤衣,穿在身上,仿似仍置身於舊人懷抱中,低聲道:“我不愛留在宮裡,偷閒就私逃出宮,他也不說,只是跟在我後面,可他哪裡跟得上我?每次跟丟了,就站在原地,等我回頭去找。我要是不回頭,他就一直等一直等,多久都不離開,颳風下雪也不挪地方。如今他一定還在等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問問他,你到底喜不喜歡我。”說到後來,雙頰緋紅,如少女般嬌羞可人。

  張崇壽心中一酸,眼淚水一滴滴的流了下來。白烏帝道:“這衣衫陪了我七十年,我死後穿著下葬,你們不得另外為我更衣,可記住了。”張珎張崇壽大驚,道:“陛下福澤無邊,定能壽至萬紀,請陛下寬心靜養!”白烏帝笑道:“活一萬歲,那不成老妖怪了?你們要多到江湖歷練,不可為宮中虛言蒙敝。咱們出身草莽,切勿忘了根本。”張崇壽還待再言,白烏帝左手一揮,道:“朕累了,退下吧。”二人不敢多言,行禮退出。

  白烏六十九年冬,帝崩,壽一百,廟號□□,諡號高帝。白烏帝治國垂七十年,在位期間吏治清明,以德化民,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升遐之時,萬民哀號,九州同悲。皇太孫張珎陵前即位,改元神威。

  白烏帝百日,神威帝率百官到皇陵致祭,回宮之後,鬱鬱寡歡。張崇壽遞帖自言明日即將返回西域,懇求陛下出宮一聚。神威帝微服跟著張崇壽出宮往東而行,左拐右拐,到了一處灰牆黑瓦的屋子前。張崇壽上前敲門,神威帝抬頭往門匾看去,門匾上寫著“瀚海”二字,並無落款,筆致圓潤,似是先帝手書,但潛藏鋒芒,又不十分相像。等了一會,有管家應門,開門見是張崇壽,連忙恭請入府。張崇壽道:“您去忙吧,我就來看看。”

  屋子不大,止有兩進,張崇壽穿過遊廊,直接走入正房之內,提起房內花瓶左右各轉了幾圈,衣櫃後板壁突然無聲打開,張崇壽當先走入。衣櫃之後,是一條夾道,兩側高牆,只余頭頂一線天光。夾道另一端,有座小小花園,亭台蒙塵,花草枯敗,已是許久未有人打理,依稀看得出往昔的精巧布置。

  二人走到花園東側一間女子閨房,張珎一見房內布置,“啊”的驚叫出聲,道:“這……這都是宮中禁物啊!”房中器物入目所見,玉梳銅鏡瓷筒竹筆,無不是新朝初立時的御製用具,內間衣架橫著的女子衣服,花色卻是尚衣監上年新貢的雲錦。張珎喃喃的道:“難道皇祖父在這金屋藏嬌?”張崇壽道:“你再仔細看看。”

  房中陳設極為簡單,臨窗的妝檯上擺著黑漆嵌鏍鈿瓜蝶百蝠妝奩,牙床帳幔低垂,床下放著一雙男子的黑緞靴,四壁牆上並無字畫掛軸,當陽處的書案上展開一張微黃的素絹。張珎近前一看,絹上繪著一個白衣中年書生,約莫五六十歲年紀,相貌俊美,正自凝目微笑。張珎認得,畫中人是本朝開國左相楊逍,白烏三年授太師,白烏十三年駕鶴,死後追封瀚海王,諡忠武,配享太廟,宮中留有左相繪影。左相仙遊之時,張珎之父才剛出世,傳言先帝傷痛已極,輟朝九日,素服致祭,並廢中書令,撤三公,終此一朝,無相無師,以哀左相。

  張珎見素絹上寫著“念慈”二字,正是先帝筆跡,道:“念慈是想念左相慈顏的意思麼?早聽聞皇祖父極為倚重這位左相,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張崇壽道:“念慈是先帝的閨名。”張珎幾疑自己聽錯了,道:“你說什麼?”張崇壽繞過衣架,捧出一個朱漆描金龍鳳呈祥衣箱,揭開箱蓋,內里盛放著一套新嫁娘的鳳冠霞帔繡鞋,張崇壽小心翼翼地捧出衣履,雙手小指勾住內壁左右的圓環,將上面的一層提了起來,只見下層一軸軸的書畫捲軸,已經微微發黃。張崇壽取了其中一軸展開,遞給張珎。張珎一看,登時嚇得呆了,畫中人鳳冠霞帔,巧笑倩兮,下巴尖尖,眉彎鼻挺,雖是少女形貌,卻和白烏帝長得一模一樣。張珎接連打開幾軸,均是白烏帝女裝的樣子,或顰或笑,嬌媚動人。張珎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崇壽將畫軸重新卷好,依原樣放回衣箱,道:“時至今日,你我身世秘辛,也該說與你分曉。陛下是小明王之後,本姓韓,我爹是左相的親生兒子,先帝是我祖母。”張珎大為震驚,道:“你胡說什麼!就算你是壽王世子,這番話傳了出去,也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張崇壽道:“抄家滅族?豈不是將陛下也牽連進來麼?認真算起來,你該是我表侄孫呢!”張珎乍聞這等荒誕不經之事,只驚得說不出話來。

  張崇壽不再理會張珎,獨自坐在書案前,手撫素絹,兩行清淚,垂下雙頰,呆了半晌,道:“先帝……祖母降世之時,曾祖母感念天地,賜名諱‘念慈’,後過繼於人,被當作男孩子撫養,承襲前人名號,改名諱‘無忌’。”張崇壽伸袖拭了拭眼淚,道:“我祖父楊公,致力振興聖教、光復河山,是一位心懷天下的大丈夫,祖母在崑崙山曾受祖父救命之恩,終至傾心託付,輔助他成就不世功業。後來令曾祖,也就是我姑丈被害,祖父不忍見各方為爭帝位,重歸於亂,狠心舍下兒女私情,委屈祖母出面主持大局。”張珎顫聲道:“你是說……這皇位……是了,皇祖父說,這天下原屬於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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