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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福爾摩斯見狀,毅然說道:“有形的禮物不送了,我就送你一樣無形的禮物吧。夏目先生,這東西借我一用。”

  福爾摩斯先生拿起小提琴盒,打開蓋子。然後以純熟的手勢取出樂器,調整弓弦的緊度。

  不久,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顎下裊裊升起如歌如泣的音樂。

  我在這一刻,感受到難以用文字形容的巨大衝擊。在逗留英國的兩年期間,從來沒有經歷如此激動的時刻。可以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真正的音樂,也讓我明白音樂是大自然一部分的真理。

  樂韻飄過寒冷的碼頭,彷佛與泰晤士河的水上風情融合在一起,把這個古老國家的欣喜和悲哀,勝過千言萬語地向我訴說。此曲只應天上有,實在太美妙了。

  福爾摩斯先生是倫敦家喻戶曉的大偵探,沒想到他拉小提琴的造詣竟不遜於在音樂廳表演的專業演奏家。我想,假如他沒有成為犯罪學者的話,可能早就成為出色的音樂家了。

  透過那美妙的音韻,歐洲國家的文化傳統深深地打動我的心。幾百年歷史在音符中跳躍,高音直衝雲霄,低音憂鬱繚繞,令聽者不知不覺步入西方文明之門。我心想,多卓越的西方人!只有他們才能奏出如此美妙的音樂。我的同胞們,假如繼續心智不開、閉關自守的話,是永遠不可能趕上西方的。想到這裡,我不禁熱淚盈眶。音樂突然停止。我抬起頭。

  “啊,你覺得怎麼樣?”福爾摩斯說道:“天下雨了,不要打濕樂器才好。”

  此時周圍突然響起一陣掌聲。不知不覺間,碼頭上等候登船的旅客圍在我們四周,聆聽優美的樂聲。

  夏洛克·福爾摩斯轉過頭,為意料不到的聽眾們熱烈的掌聲所感動,持弓的手拿起帽子,向聽眾揮帽致意,然後匆匆把提琴裝入盒中交還給我。我不自禁地緊緊握住福爾摩斯先生的右手,發現他的手掌冰冷。

  “福爾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謝你才好。”

  這是由衷之言,我真的找不到能反映此刻我的心情的話語。福爾摩斯先生看了我一眼,只是簡單地說道:

  “謝謝你愛聽。”

  接著他將視線移開,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

  “啊,夏目先生,現在開始登船了。”

  我百感交集,深深鞠躬,向福爾摩斯先生、華生先生、梅雅莉·林奇夫人致謝,然後冒著霧雨向輪船的舷梯走去。

  我緩緩攀登舷梯,倫敦的街道和福爾摩斯先生他們的人影漸漸變小了。霧雨像撒粉似的靜靜灑落在身上,我想,這輩子大概不可能再來英國了。日本距離英國實在太遠,我不知道未來的人生還能活多少年,但起碼這不是一蹴可幾的距離。

  再見吧,英國。我心中念叨著。再見吧,馬車往來穿梭的石板街,以及濃霧之下煤氣燈影幢幢的大街小巷。今生今世不會再來了,再見吧!

  我遠渡重洋來到此地是1900年,正好是19世紀的最後一年。在歐洲這塊地方,人們習慣於把這時刻稱作世紀末,於是悲觀思潮到處蔓延。而我則希望正在蛻變中的祖國早日棄舊迎新。

  新的國家、新的世紀、新的人生——我滿懷新希望來到此地。那時候與現在一樣,我在內心呼喊:再見吧,19世紀。

  想到這裡,突然腦際靈光一閃。我不知不覺在舷梯半途駐足了。啊!原來如此,我明白啦!一陣狂喜襲上心頭,我幾乎想大聲喊叫。

  後面的乘客推開站在舷梯上的我往上行走。我稍作思考,便掉轉頭,逆著上船的人群,快步跑下舷梯。

  福爾摩斯他們仍站立在霧雨下好像在交談什麼,直到我走近才發現,驚訝得圓睜雙眼,問道:

  “怎麼啦,夏目先生?不想回日本了嗎?”

  “不。只是我剛剛弄明白‘つね61’的意思啦。”

  聽我這麼說,兩人原本露出詫異的神色,不一會便如大夢初醒,滿目生輝。

  “華生先生,身上還帶著那張寫有‘つね61’的紙片複本嗎?”

  我問道。華生先生馬上摸外套的內袋,接著又摸上裝的內袋。但摸來摸去沒有收穫,我幾乎要死心了,突然聽到華生發出歡呼聲。

  “哈哈,想不到還在上裝的口袋裡,太偶然啦。這上裝已多日不穿,方才來碼頭時,覺得這件較合適,就穿來了。”

  他邊說邊掏出那張曾被我保管的紙片。

  幸虧是華生先生,家中備有多套上裝,才有機會將那紙片保存下來。換了我只有一套衣服,或許已送到洗衣店洗過幾次了。

  我取來紙片,攤在手掌上。微雨落在紙片上,形成小小發亮的圓點。

  “對案件而言,這些字是沒有意義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開始講述自己的看法。

  “乍一看,這紙片上的字確實類似‘つね61’,但這是受到下方的印刷字體‘Langham hotel’誤導所致。

  “換句話說,以看Langham hotel的方位來看手寫字,可讀出日文字‘つね’和阿拉伯數字‘61’。但是,飯店的名字並非金斯萊手寫,沒理由認為金斯萊在紙片上寫字非按照印刷字體的方向不可。

  “好啦,現在不妨從這方向來看金斯萊寫的字。”

  我說著,將紙片倒轉。

  “這麼一來,阿拉伯數字‘61’變成‘19’了,而後續文字,則可讀成th和C。這個t字,筆順與一般寫法不同,使我略感驚奇,或許寫字者教育程度不高,故不按常規寫字。在日本,很注重寫字的筆順,英國未必如此吧。”

  “如此說來,紙片上的字不再是‘つね61’,而成為‘19thC’,也即是‘19世紀’的縮語了。”

  “哇!確實如此!”福爾摩斯和華生異口同聲說道。

  “顯然,這些字與案件內容毫無關聯。或許,金斯萊寫了一些‘再見吧!19世紀’之類的感言吧。”

  “他的死期是1900年,也就是19世紀的最後一年。他幾乎伴隨著19世紀的終結而死。”

  “我們東方人,對於一個世紀的結束似乎沒有多大感慨,但對歐洲人來說,視1900年到1901年是世紀變遷的分界線,非常隆重的對待這個日子。據說此地有人曾危言聳聽地說世界將與19世紀一起終結。”

  聽了我的敘述,福爾摩斯讚嘆的說道:

  “對,夏目先生說得有理。我看,夏目先生不用再做寂寞的文學家了,不如改做偵探吧。”

  “嗯,或許是在餓死之前吞下這紙片的。”華生先生說道:“僅僅是耐不住飢餓的行為吧,書寫的內容恐怕沒有多大意義。”

  福爾摩斯聽了露出苦澀的笑容,然後說道:“起初我們把它與事件連起來考慮,但事實正好相反,華生,你會不會把這個誤判也寫進書里去?”

  我想,福爾摩斯當初看這張紙片時,他的精神狀態恐怕與梅雅莉·林奇差不多,都有點不大正常吧。要不然,作為大名鼎鼎的偵探,怎麼會上正看反看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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