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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航的時刻接近了,我們步入面對泰晤士河的烤肉店,吃在英國的最後一餐飯。幾隻海鷗在泰晤士河的混濁水面上翱翔,我們一邊透過窗戶眺望河景,一邊喝英國啤酒。

  我不禁回想在英國近兩年留學生涯的種種往事。正在冥想之中,突然被店內一角的鬨笑聲打破。有什麼好笑的事呢?我轉身往後望。

  原來,有一隻貓跳到餐桌上,企圖銜肉。正在烤肉的老先生揮舞刀子慌慌張張地趕貓。那貓死心了,霍地跳落地面,鑽到我們的餐桌下面來了。

  藤代笑著對我說到處都一樣,他在德國曾看到過相似的情景,看來,西方的貓也吃肉。

  我憶起在四國松山,也看到過類似情景。我正要開口說這類情況太普遍時,突然有一個念頭在腦際像閃光般地出現,一時之間,我茫然不知所措。

  當時藤代好像對我說了些什麼話,但事後完全不復記憶。不久侍者送來烤肉料理,我索然不知其味,勉強吃完。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在這個念頭上了。

  我不知道他人如何看待此時的我?反正我的內心十分焦急,我覺得必須儘快實行我的想法。當我回過神來時,眼前的藤代露出擔心的臉色,他或許以為我神經病發作了。

  “你怎麼啦?”

  藤代說道。我本想做一番解釋,但此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講不清楚,講得不好,反而會被藤代教訓一番吧。

  “我不送你上船了。”

  我冷不防這麼說道。原以為一起返日的藤代大吃一驚,雙目圓睜,張大嘴巴。過了好一會兒,藤代才問道:

  “怎麼回事?你想留在英國嗎?”

  “不,你先走一步,幫我向大家問好。我搭下周的船回國。”

  我拋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烤肉店。

  馬路上攔了輛載客馬車,命車夫去克拉芬康蒙。一到公寓門口,我像衝鋒似的跑入屋內,時機太巧了,在餐廳角落的貓籠里還留有一隻小貓。我不由分說向房東要了這隻小貓,說理由稍後再講,便匆匆跑出公寓。但轉頭一想再度折回公寓,告訴房東說多住一周。

  在駛往貝克街的馬車中,小貓緊緊纏繞住我的手臂,不安地嗚嗚悲鳴著。

  我抱著小貓上樓,一進入福爾摩斯的屋裡,兩人因突然聽到貓叫聲,一起從椅子上站起。

  “請看,多麼可愛!”

  我模仿福爾摩斯的口氣說道。小貓的爪子緊緊抓住我的胸部,我攤開雙手做鬼臉、耍寶逗樂,它也毫不在乎。

  “這是附有血統證明書的波斯貓,怎麼樣?兩位喜歡嗎?”

  聽我這麼說,兩人笑著點點頭。我更加得意了,又補充道:

  “這樣我就放心了,相信梅雅莉·林奇夫人一定喜歡這隻波斯貓。”

  夏洛克·福爾摩斯這個人既感性又急躁,不久,我們三人就置身於開往康沃爾的列車中了。聽了我的意見後,福爾摩斯先生立即響應道:

  “非常巧,工作正好告一段落,那麼華生,我們就去地角度周末吧。”

  說著,他馬上去屋裡面拿外套和手杖。

  到達地角,冬日老早下山了,薄薄的霧靄籠罩著大地。我是第一次來到此地,完全不熟悉情況,我跟在兩人後面,來到小鎮邊緣的一家小旅舍住宿。由於夜已深,根本看不清這旅舍的外觀,不過我以前就聽說過這是一塊荒涼的地方。我躺在粗糙的床鋪上,在入睡前隱約聽到遙遠的海浪拍擊聲。

  早上醒來看這地方,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寒傖。朝霧輕籠四周,空氣非常清冷。天未全亮,我們就離開旅舍,拎著裝小貓的籠子,沿著狹窄的小道匆匆趕路。

  波浪的聲音漸行漸近,小道開始面向海洋了。不一會,山崖在眼前聳立。海水氣味開始撲鼻而來,道路沿著山崖繼續蜿蜒。腳下遠處的海面上巨浪滔天,在海面低回的海鷗,翅膀都是濕淋淋的。

  天色漸亮,周圍的景物變得清晰起來。隨著太陽東升,我仔細打量周圍的情況。眼力所及,無論是岩石或長著枯草的原野,到處是草萎土露,一切已沉浸在冬色之中。昨夜大概下過霧雨,土地有點兒潮濕。

  我比以前更強烈地感受到這個國家的土地特色,這是日本決不會有的北地特色,而晚秋又是凸顯這種特色的季節。

  精神病院位於離海邊有一段距離的山丘上。雖然皮膚暴露在沁涼的朝霧中,但攀登山丘卻使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漓。只有福爾摩斯善走山路,他氣不喘,彎著腰,大踏步登山。想到他的年紀比我們大得多,更令我欽佩不已。

  這家精神病院的規模,遠比我想像中小得多。我原先把它想像成像肯辛頓博物館一般的建築物,但出現在眼前的醫院,甚至比普拉奧利路的林奇宅邸還小。

  我們在院長尼布希爾先生的引領下,進入用高牆圍起來的庭院,整個院子綠草如茵,但論規模,還不如林奇宅邸的院子,充其量只能說是中庭而已。

  院中見到不少患者,多數面無表情地呆坐著,也有三五結伴散步的患者。從他們的喁喁私語聲中,忽然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

  我轉頭四望,探査小提琴聲來自何方?福爾摩斯先生似乎也在做同樣的事,尋找拉小提琴的主人。

  不久,我和華生先生跟在福爾摩斯先生後面,穿過草坪,看到一位女士坐在山毛櫸樹蔭下的大石塊上,嫻靜地拉著小提琴。

  我對西洋音樂一竅不通,因此難以判斷這位女士拉小提琴的水平優劣。但即使憑我這個外行人的耳朵來聽,覺得樂韻頗悠揚悅耳,這顯然不是業餘水平。後來聽說,她嫁人之前以拉小提琴為業,所以即使患了精神病,拉小提琴的技巧仍未忘記。

  突然,提琴聲戛然而止,不用說,這是因為她停止拉琴的緣故。但促使她停止的理由,則是拎在我手上籠子裡的小貓所發出的叫聲。

  她東張西望,好像盲人摸索一般。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精神尚未康復。

  她終於找到小貓發聲的所在,往我這邊快步走來。她把小提琴放在草地上,也不對我正視一眼,不由分說就將籠子奪過去了。

  她急著想打開蓋子,但解不開金屬扣,急得她發出哼哼聲。這情況,有點像餓極的乞丐急急忙忙打開飯盒的樣子。

  不久終於打開蓋子,一看到裡面的小貓,梅雅莉·林奇發出似悲若喜的尖叫聲,然後抱起小貓,以瘋狂者的執拗,反覆用臉頰摩擦貓兒。

  福爾摩斯拾起地上的小提琴,在她旁邊肅立。

  由於預約不到下周乃至下下周的船期,這一來要到12月才能離開倫敦了。回想前些天我沒有搭乘的11月7日的輪船是在10月中預約的,現在只能弄到12月的船票,算是很合理了。既然在英倫還要滯留一段時間,看來有望在此地完成文學論的草稿了。

  目送丹波丸離去快兩周了,我留在英國不走的傳聞應該在日本傳開了吧。收到高浜虛子君和河東碧梧桐君寄來的詳細報告正岡子規①臨終情況的信件,高浜君邀我寫介紹正岡生前情況的回憶文章。正岡的逝世日期是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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