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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大少一聽不樂意了,孔聖人面前念之乎者也、關老爺面前耍青龍偃月,這不是成心在我面前擺闊嗎?專門上天津衛寒磣我來了!生可忍熟不可忍?生的熟的都不能忍!吩咐手底下人:“去,照這個大小給我買一包翡翠珠子來,咱也這麼吃!”手下人跑出去買來了翡翠珠子,丁大少打開包挑了又挑、揀了又揀,種水不好、不帶春色的一概不要,隨手就扔,擇出二十幾個晶瑩剔透種水俱佳的翠珠交給夥計,也照那樣做一盤。丁大少說話的時候成心提高了嗓門兒,好讓那位少東家聽聽,這是天津衛,吃過見過的主兒多了,你背著手搖扇子——裝什麼大尾巴鷹!

  一會兒的工夫,夥計把那碟子翡翠球端上來了,好看是挺好看,可這玩意兒能好吃嗎?丁大少架門兒大,嗍完了不往桌上吐,一個一個往地上啐,夥計一看問道:“丁少爺,我給您收起來?”

  丁大少嘴一撇:“吃剩的折籮你讓我收起來?你拿回去餵貓吧!”

  夥計忙給丁大少作了個揖“謝丁少爺賞”,東撿一個西撿一個,翡翠球是圓的,落在地上滾來滾去,夥計貓著腰追,累得滿頭大汗,那也高興啊,丁大少看著更高興。

  打山西來的少東家可不是個善茬,一看丁大少這做派明白了,這是給我瞧的,行啊,咱來來吧。將跑堂的叫過來:“我說,你撿那貓吃的做什麼,這個給你了。”當場摘下一個扳指,正經的和田白玉,溫潤如油,一絲雜色也沒有,托在手裡又滑又膩,值了老錢了。跑堂的八輩子也賺不出來這個扳指,可把他嚇壞了,擺手不敢要。少東家笑道:“這有什麼,一個小玩意兒,拿回家哄孩子玩兒去吧。”

  跑堂的正在這兒千恩萬謝,忽聽身背後丁大少痰嗽了一聲叫道:“過來。”說著話摘下一個寶石戒指,隨手扔到桌上:“撿這么半天也累了,這個你拿走,買壺茶喝。”這塊寶石碧綠碧綠的,足有鴿子蛋大,一汪水兒似的,比和田玉還值錢,是他爹托人從南洋重金購得,丁大少不當回事兒,順手賞給了跑堂的,抬頭看了看那位少東家,面帶不屑之色,又往地上吐了一個翡翠球,“吧嗒嗒嘩啦啦”一響,心中得意至極。

  那個外來的少東家也是花錢的秧子,豈能輸這個面子?正好飯莊子門口兒有個唱曲兒的,就叫上來唱了一段,一曲終了,少東家叫了一聲好,掏出一張好幾千兩的寶鈔打賞。丁大少也把唱曲兒的叫過來,不用唱,一賞就是一萬兩的寶鈔。唱曲兒的樂壞了,跪地上磕頭謝賞,夠他幾輩子吃喝不愁了,回老家買房子置地足以富甲一方,弦子也不要了,揣上寶鈔蹦著就下了樓,把一眾看熱鬧的食客眼饞得,眼珠子都快流出來了。

  那位少東家不服,把跑堂的叫過來,寫了個條子讓他去侯家後的窯子找五十個窯姐兒過來陪酒,跑堂的剛接過條子,丁大少這邊的條子也寫好了,讓他去南市的班子裡找五十個姑娘過來聊天。跑堂的帶著條子出去辦事,不到一個時辰帶齊了人回來。這一百個窯姐兒往飯莊子裡一座,鶯鶯燕燕喧鬧非常,滿堂的胭脂香粉味兒,熏得人直捂鼻子。兩位少爺又比著點菜,你點什麼我點什麼,吃不吃無所謂,哪個貴點哪個。酒菜如同流水一般端上來,這一百位甩開腮幫子就吃上了。

  少東家告訴那五十個窯姐兒:“敞開了吃敞開了喝,吃多少都是我的,我額外還有賞。”說完他從褡褳里掏出一大把金鎦子,都是用繩子穿成串兒的,讓眾窯姐兒伸出手來,一人手上一個,窯姐兒們撿了天大的便宜,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丁大少把下人喚至近前,低聲耳語了幾句。下人扭頭出去,很快拎來一個袋子,稀里嘩啦往桌上一倒,也是金鎦子。丁大少讓那五十個姑娘一個手指頭上套一個,再把鞋襪脫了,一個腳指頭上套一個,誰多長了個六指算誰便宜。

  那個少東家急了,當場把桌子掀了,連碟子帶碗“稀里嘩啦”掉了一地,掏出寶鈔告訴掌柜的:“我賠你們一套金碟子金碗,上萬寶樓金店買去。”

  這麼大的熱鬧,天津城都傳遍了,老百姓能不搶著看嗎?滿地的翡翠瑪瑙金鎦子,撿上一個半個可就發財了,爭先恐後往二樓跑。掌柜的嚇壞了,怕把樓梯壓垮了,趕緊攔住眾人:“老少爺們兒,留神咱這樓梯!”

  丁少爺接過話來:“掌柜的,物華木器行,我送你們整套黃花梨的樓梯!”

  掌柜的怕收不了場,連忙打圓場說:“二位二位,您二位是財神爺降世,腿上拔根毛兒都比我腰粗,我們這是小本買賣,禁不住這麼折騰,您了高高手,別鬧了,我這兒給您二位作揖了。”

  外來的少東家畢竟不比丁大少守家在地,褡褳已然見了底,只得順坡下驢,冷哼一聲邁步出了飯莊子,頭也不回地走了。丁大少大獲全勝,揚眉吐氣,心裡這叫一個痛快,把窯姐兒打發走,吩咐跑堂的去沏壺茶,跑堂的應了一聲剛要下樓,丁大少一看周圍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閒人,又擺開譜了:“先別走,知道我丁大少怎么喝茶嗎?到南紙行給我買上等的竹宣紙燒水,我就得意那口兒竹子味兒。”看熱鬧的當面挑大指,心裡可都在罵,這個年月兵荒馬亂,老百姓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這倆敗家子為了掙一口氣,糟踐了多少錢!

  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別人看著怎麼生氣、怎麼眼紅都沒用,架不住人家老丁家太有錢了,丁大少成天在外邊胡吃海喝、變著法兒地揮霍,日子一長也有個膩。要說有錢的大爺消遣解悶,無外乎吃喝嫖賭抽這幾樣,丁大少則不然,覺得這些沒意思,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就看天津衛的鍋伙混混兒挺有意思,這幫人一個個有衣裳不好好穿、有話不好好說,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斜腰拉胯拿鼻孔瞧人,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稱英雄論好漢,花鞋大辮子招搖過市,打遍了街罵遍了巷,抄手拿傭、瞪眼訛人,還沒人敢惹。丁大少的癮頭兒上來了,咱爺們兒不玩則可,要玩就得玩這個!

  老天津衛說喜歡什麼東西上了癮、入了迷,就是這一行中的“蟲子”,意思是把這東西鑽透了,長在裡邊了。比如看戲有看戲的蟲子,什麼戲都聽,而且聽的時候走心思、動腦子,比唱戲的都懂,唱念做打翻、手眼身法步,大小節骨眼兒犄角旮旯沒有不明白的,坐在戲園子裡從來都是閉著眼聽,一邊聽一邊咂摸滋味,還別說忘了詞兒、串了調,哪怕有一個字唱倒了音他都能聽出來,喊一聲倒好,台上的演員非但不惱,還得暗挑大指,心說這位是真懂戲。諸如此類,像什麼聽書聽曲、古玩字畫、餵魚養鳥、種草栽花都有蟲子,各走一路、各成一精。咱說的這位丁大少,玩起來癮頭兒可真不小,一來二去就成了混混兒蟲子。反正有的是錢,專門請出天津衛最有資歷的老混混兒給他開蒙,告訴他什麼叫鍋伙、什麼叫開逛,眼睛怎麼斜、脖子怎麼歪,怎麼說話、怎麼走路、怎麼穿衣、怎麼打人,又告訴他打架鬥毆的叫武混混兒、揮筆似刀的叫文混混兒,有錢有勢的叫袍帶混混兒、鄉下老趕叫土混混兒,總而言之,無論哪一路,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好話不能好好說,以惹是生非為業、以受傷掛彩為榮。丁大少越聽越愛聽,越琢磨越上癮,恨不得立刻出去開逛,又一想不成,混混兒歸根到底是為了掙錢吃飯,就憑我們家這麼有錢,當了混混兒也沒前途,我不能當混混兒,我得管混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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