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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在三岔河口爭銅船,兩大幫會各顯其能、各出奇招,比如上河幫這邊出來一位,抱拳拱手,說話客氣極了,一套光棍調說下來,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左手伸出一指,跟削蘿蔔皮似的,“唰唰唰”幾刀下去,手指上的肉就沒了,僅餘三節白骨頭,再打個彎兒讓你瞧瞧,還得面不改色,說笑自若。接下來輪到下河幫,也得出來一位,同樣抱拳拱手道一番辛苦,當場拎起一把切菜刀,從腿肚子上片下一大塊肉,當場剁成了肉餡兒,拿荷葉包好了捧給對方,讓他們回去包餃子吃,任憑腿上鮮血淋漓,臉上卻若無其事,一滴汗珠子也沒有。

  可還夠不上狠的,頭一陣就是墊場,分不出高下,見不了高低,二一陣更厲害,這邊出來一位,拿一塊石頭放進嘴裡咬住了,抄起榔頭在自己的嘴上一通狠鑿,然後連碎石頭帶滿口的牙都給你啐出來看看。那邊也出來一位,伸出舌頭來用牙咬住,借剛才那位的榔頭,給自己下巴來一下,鮮紅的舌頭冒著熱氣“吧嗒”一聲掉在台上,一嘴的血不能吐出來,“咕嚕咕嚕”咽進肚子,這一陣仍是平手。這邊再出來一位,搬過兩個小石墩子並排擺好,當中留一道縫,胳膊伸進去大喊一聲:“給哥兒幾個聽一聲脆的!”說罷一較勁,“嘎巴”一響,把自己這條胳膊硬生生地撅折了,面不改色,氣不長出。那邊的不服氣,再派一個人出來,也用這兩塊小石墩子,抬起一條腿,放在其中一個石墩子上,雙手舉起另一個石墩子,喊一句:“我也還兄弟一聲脆的!”然後將手裡的石墩子往迎面骨上狠狠一砸,“咔嚓”一聲這條腿就噹啷了。當然也不能讓他們白白落下殘疾,如果說再也幹不了活兒了,幫會的人出錢奉養至死,而且備受兄弟尊崇,因此出來爭勇鬥狠抽死簽兒的人,並不一定都是被逼無奈。

  幾個回合走下來,像什麼油鍋里撈銅錢兒、割鼻子、切耳朵,手指頭上穿過鐵絲抓雞蛋,什麼狠招都想得出來,真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兩大幫會還遍撒“英雄帖”,請來九河下梢的奇人異士,這些人有名有號,說到底可也是窮苦老百姓,誰出的錢多,就給誰幫忙,在銅船會上一顯身手,藉機揚名立萬。雙方一對一個,你來我往,誰接不住就算輸。一陣接一陣比下來難分上下,誰也不服誰,那就得拿命填了。前一天開香堂抽定了死簽,專等此時上場,上了台二話不說,拔刀就抹脖子。您想想,這樣的“熱鬧”老百姓能不愛看嗎?錯過了上哪兒也看不著。兩大幫會在台上爭鬥,台下離得近的都能濺一臉血,比老時年間看出紅差砍腦袋還過癮。

  這一次五月二十六過銅船和往年一樣熱鬧,上下兩河的幫眾、六大鍋伙的混星子擺開陣勢,混混兒們一人手裡還捏著一張黃紙,這是給死人用的殃榜,過去人死了之後要請陰陽先生開殃榜,把死人的生辰名姓、死期、回煞的時日寫在一張黃紙上,連同死人一起裝棺入殮。在過去來說,很多窮苦人到死也置不起一口薄皮匣子,只能拿蘆席捲了埋,這一張殃榜卻不能少,死人沒有這張殃榜出不了城,亡魂入不了陰,就連路旁的倒臥,也得由官面兒上請人開一張。混混兒們今天一人捏了一張殃榜,那意思就是來了就沒想活著回去,如同將軍抬棺上陣,要的就是這個豪橫勁兒。雙方的舵主和鍋伙的六位大寨主,各自坐在椅子上,托茶壺,搖摺扇,撇舌咧嘴,滿面猙獰,一臉的不服氣。漕幫管事的叫舵主還有情可原,畢竟人家是指著船吃飯的,也算是個穩定的營生;鍋伙則不然,說白了就是一間破房子,裡邊鋪一張床板、立幾條長板凳,混得好的興許有個煤球兒爐子,燒的還都是煤渣子,茶壺茶碗兒沒一個囫圇的,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但混混兒們卻稱之為山寨,混混兒首領也就成了“寨主”,也不看看天津城周圍一馬平川,哪兒來的山?哪兒來的寨?除了這兩路人馬以外,另外還請來了幾位漕幫中的長老,全都是上了歲數鬍子一大把的,身穿長袍、頭頂瓜皮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裝模作樣地如同一排老古董,按規矩他們是來坐鎮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全靠這老幾位出來勸架,可要真打成了熱窯,雙方殺紅了眼,憑他們幾個糟老頭子可攔不住。雙方人馬均已到齊,執事領命上台,說到斗銅船的執事,可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行,須得是德高望重之人,上下兩河幫共同推舉出來的,只見此人年過六旬,鬚髮花白,身穿長袍,黑緞子馬褂,頭戴瓜皮帽,走路擲地有聲,一開嗓中氣十足:“上下兩河,同為一脈;往來漕運,原屬一幫;登台比試,各顯神通。銅船之爭,光明磊落,凡因私慾背信、不義、私鬥者,皆為天地不容。九河之水,不為天開,不為雷動,不為霜停!生死不問,各安天命!”大致意思就是說要打就明面上打,別使陰招,各憑本事,死了白死。一通不倫不類的套話說完之後,首先得走一個過場,擺設香案,供上漕幫的龍棍、龍旗、龍票,以及三位祖師的神位,眾人斬雞頭燒黃紙焚香膜拜已畢,這就比畫上了!

  台下的軍民人等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看看今天誰打頭陣,只聽一棒碎鑼聲響,打上河幫陣中走出一個小孩,打扮得如同小混混兒,歪眉斜眼,橫撇著嘴,一步三晃來到台上。擠在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一片譁然,劉橫順也是暗暗稱奇,這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身形瘦小、臉似黑炭,兩個眼珠子挺大,別人沒注意,他可看出來了,此人自打上台以來,不曾眨過一下眼,倒不是什麼絕活兒,只因這個小孩沒有上眼皮,這麼大的上河幫,為什麼讓一個小怪物來打頭陣?

  3.

  那個小孩邁著大步來至台上,別看年歲不大,可是一點兒也不怯陣,面不改色心不跳,先沖對方一拱手,又給圍觀的百姓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一把扯掉了小褂,身上居然長了一層鱗片,密密層層跟條魚似的,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他抱拳對下河幫的人說:“各位叔叔大爺,小的我名叫厲小卜,跟船上混飯吃的,打小沒爹沒娘,是我們舵主從河裡撿回來的,拉扯我這麼多年無以為報,今天這頭一陣我先來,敗了扔下小命一條,如若讓我僥倖勝了,那就該小的我在九河下梢揚名。雖說我人不大,有個小小的綽號叫三太子,皆因我身上長鱗,睜著眼睡覺,船上的人說我是龍王爺的三太子轉世,那是疼愛我捧著我,我可不敢實受,一沒力氣二沒手藝,只有這麼一手兒入水閉氣的本事,入不了高人的法眼,各位都是前輩,權當哄我玩玩兒,您要問我這一身鱗是不是真的,我摳一片給您瞧瞧!”說完掐住肋下一片鱗,使勁一拽,身上當時就是一個血窟窿,這鱗長得還挺深。

  劉橫順見台上的厲小卜人不大,說起話來可一套一套的,句句都是江湖口,哪像個孩子,可跟那些只會三刀六洞、剁手剌肉的大老粗不一樣,就看下河幫怎麼接招了。

  下河幫中也有的是能人,這才是墊場的頭一陣,可不能讓一個小孩子叫住了板,不等下河幫的舵主下令,便有一人越眾而出,二十來歲,穿一身青,一臉的痞子相,跟厲小卜迎頭對臉站定了,歪眉斜眼面帶不屑,一張嘴連挖苦帶損:“小子,你可真讓我雷梆子長見識了,今天我才知道,龍王爺的三太子長得跟河裡泥鰍一樣!”他這話一出口,下河幫的眾人一陣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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