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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格麗特匆忙地穿好外衣,是上次在淮海路買的黑色上衣,還有燈芯絨的褲子。她靠在林海耳邊說:“我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林海茫然地看著窗戶上的字,難道要在這裡坐以待斃嗎?不,他必須要活下去,瑪格麗特不能失去自由。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出去。

  老屋已被布置成了銅牆鐵壁的密室,但這對諾查丹瑪斯沒有絲毫作用,反而會成為林海葬身的墳墓。他再也不能逗留下去了,雖然逃出去危險很大,在外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畢竟還有生的希望。

  林海抓住瑪格麗特的手說:“Marguerite,我們趕快離開這裡,逃出去吧。”

  她也似乎完全亂了方寸,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然後他們收拾了一下東西,林海除了書包外什麼也沒帶,倒是給瑪格麗特帶了個包,放了許多從淮海路買來的衣服。

  一切準備停當,林海移開了頂在門後的桌子,把封在門fèng上的膠帶都撕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們手拉手走下樓梯,每走一步都停頓一下,生怕黑暗中會伸出一隻乾枯的手來。

  小心翼翼地走出這棟房子,外面的天已經很亮了,林海給瑪格麗特戴上一副墨鏡,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他自己也不知從哪弄了頂鴨舌帽戴著。

  他們低著頭離開弄堂,來到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全都低著頭豎著領子,就像藏在衣服里的“套中人”。

  林海走到路邊想要攔輛計程車,但總覺得迎面開來的空車裡,坐著的全都是諾查丹瑪斯,正等著他們上去呢。

  就這樣在路邊站了十幾分鐘,他一輛空車都沒敢攔,無奈地退到瑪格麗特身邊說:“看來我們只能到處流浪了。”

  他們在僻靜的小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瑪格麗特說自己又累又餓了,林海才停下在路邊小吃店吃了些早點。小吃店裡瀰漫著蒸汽,許多上班族都到這裡吃早飯,他不時地向四周張望,似乎蒸汽里隱藏著某個人影,隨時都會冒出一張蒼白的臉。

  林海心裡一顫,他想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否則諾查丹瑪斯很快就會找來的。他們又匆匆地離開這裡,拐到北京東路上,向外灘方向走去。

  清晨的黃浦江江面上瀰漫著濃霧,瑪格麗特冷得瑟瑟發抖,茫然地注視著波濤洶湧的江水。海關大樓上忽然響起了悠揚的鐘聲,她回頭看著那些歐洲風格的外灘建築,驚嘆著說:“真像NotreDamedeParis。”

  林海點了點頭,“NotreDamedeParis”就是有名的巴黎聖母院。

  他們在外灘的迷霧邊走了好一會兒,cháo濕的風吹亂了瑪格麗特的黑色長髮,幾縷髮絲遮擋在她眼前,配著那副墨鏡簡直像時裝寫真。她在防汛牆的欄杆邊停了下來,輕聲說:“我們該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就藏在這霧中吧,也許我們經歷的一切,都像霧一樣難以看清楚。”

  在欄杆邊停頓了足有半個小時,直到霧氣漸漸散去,看清了黃浦江對面陸家嘴的建築。瑪格麗特仰望著東方明珠,整個人就像雕塑似的不動了,目光里充滿著震驚,如果你從四百年前來到現代,恐怕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此刻,他們暴露在了眾多遊人的目光里,瑪格麗特立刻低下了頭說:“快離開這裡吧。”

  林海帶著她快步向前走去,一直來到黃浦江邊上的輪渡站,買了兩張去浦東的票子,擠進了趕輪渡的人流里。

  瑪格麗特從沒坐過輪船,面對渡輪時顯得異常緊張,林海在她耳邊安慰著說:“你就當這是巴黎塞納河上的橋吧。”

  林海也很久沒坐過輪渡了,但小時候有親戚住在浦東,經常要坐輪渡過江,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趕輪渡並不是想像中那樣浪漫的事情,當渡輪靠岸後,等候許久的人們會一擁而上,或步行,或推著自行車,全然顧不得風度和面子。從堤岸到碼頭之間,由幾條鐵橋式的通道連接,通道地面是鏤空的,可以從網格狀的fèng隙間,看到黃浦江的江水拍打著堤岸。

  林海拉著瑪格麗特,匆匆走過這鐵網格,發出轟轟的金屬回聲。渡輪與碼頭靠得非常近,僅一小步就跨進了渡輪里,瑪格麗特緊張地轉過身來,只見船舷的鐵欄杆放下,渡輪嗚咽幾聲便緩緩開動了。腳下的船舷率先與碼頭分裂,渾濁的白浪洶湧了起來。林海趴在冰冷的鐵欄杆邊,只見碼頭越離越遠,隨同遠去的還有一排排巨大的古老建築。

  渡輪隨著波濤顛簸起來,外灘在他們視線中一上一下地向後退去。林海拉著瑪格麗特從人群中擠過,一直擠到渡輪的最前頭。呼嘯的江風使瑪格麗特的髮絲高高揚起,許多卷到林海的臉上。

  清晨他們還躲在老屋裡,幾小時後就在一條渡輪上了,這簡直太奇特了,讓林海想起了一句古話:“十年修得同船渡。”至於後面那句話就屬於“非分之想”了。

  也許,人生就如同一艘渡輪,永遠往返於一條河的兩岸。而可能相愛的男人和女人,就站在兩岸互相凝視,緣分就通過渡輪連接在了一起。

  林海搖了搖頭,自己在想些什麼啊?為何在生死存亡的時刻,還會想到這種問題?

  渡輪終於抵達了對岸,穩穩地靠在碼頭邊,鐵欄杆打開,人流匆匆湧出,仿佛一道小小的洪流。

  走出輪渡站,來到浦東的土地上。林海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只能拉著瑪格麗特到處亂走。天空中漸漸下起了小雨,他們沒有傘,只能到一棟大廈底下避雨。

  一直等到中午,雨勢越來越猛,整個陸家嘴都籠罩在一片煙雨中。林海感到肚子餓極了,外套披在瑪格麗特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襯衫,寒氣直往身體裡鑽去。他實在忍不住了,索性抓起瑪格麗特的手,把外套蓋在兩個人的頭頂,一口氣沖入了雨幕中。

  兩個人飛奔著穿過大雨,冰涼的雨點砸在頭頂的衣服上,腳下飛濺起數朵雨花,林海伸手攬著她的腰,就像愛情電影裡的場景。

  冒著雨跑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家餐廳,兩人將就著吃了頓午飯。又冷又累的瑪格麗特哪都不想去了,只能賴在餐廳里不走,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

  外面的馬路上,人們撐著雨傘匆匆地走過,許多人的臉被傘檐遮擋住了,似乎又隱藏著一張諾查丹瑪斯的臉。林海提心弔膽地注視著外邊,瑪格麗特則顯得困極了,她索性倚靠在林海肩頭,閉起眼睛小憩了起來。

  肩上枕著瑪格麗特的腦袋,林海不免有些心猿意馬了,撫摸著她被淋濕了的頭髮,她就像傳說中有著海藻般頭髮的女子。此刻,兩個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衣服濕了大半,彼此可以感受到對方體溫,依靠這個來驅散寒冷。

  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瑪格麗特忽然打了個噴嚏。不行,這樣睡著她會著涼的,林海急忙把她弄醒,她幾乎是跳了起來,大聲地問:“諾查丹瑪斯?”

  “不,是我啊。”

  瑪格麗特這才看清了他的臉,驚魂未定地說:“我們快點走吧,也許他很快就會來了。”

  餐廳外邊正好有個公交站,他們還沒看清是幾路就跳上了一輛公車。幸好車子很空,他們並排坐在座位上,任由公車帶著他們在這座城市漫遊。

  林海始終摟著瑪格麗特的肩膀,她已經脫下了墨鏡,身上的衣服依然沒有干,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感冒的,不知道她在油畫裡的四百年有沒有生過病呢?不,不能再這樣流浪下去了,一定要找個地方給她換衣服,起碼要讓她洗個熱水澡。

  車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落腳點,那就是父親住的房子。可是,他不願意讓父親知道這一切,父親一定會以精神病醫生的目光來看他的,說不定會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將他和瑪格麗特都送進去治療。

  可現在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到父親那裡暫住一晚也可以嘛。

  車子從隧道開過黃浦江,林海和瑪格麗特又換了一輛車,趕往父親在西郊的房子。

  又折騰了一個多鐘頭,等他們抵達那片田埂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在一片陰冷的雨幕中,可以看見父親的農家小樓,門前幾棵橘樹在風中搖擺著。

  他們吃力地走到樓前,用力地敲響了房門。等了好一會兒,房門才緩緩打開,露出了父親驚訝的臉——他看見了瑪格麗特的臉。

  瑪格麗特立刻羞澀地低下了頭,林海尷尬地說:“爸爸,她是我的朋友,我們遇到了一些急事。”

  父親把他們讓進了客廳,依然用狐疑的目光盯著瑪格麗特,但還是給她泡了一杯熱茶。瑪格麗特抓過茶就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喘著熱氣,看來確實已經凍壞了,父親看了看她的頭髮說:“你淋著雨了吧?要不要換衣服?”

  瑪格麗特聽不懂中國話,茫然地看了看林海。

  林海急忙點了點頭,把瑪格麗特帶到後面一個小房間裡,讓她在裡面換身衣服。

  當瑪格麗特在裡面換衣服的時候,客廳里父親一把拉住了林海,緊張地說:“她究竟是誰?”

  “我說過只是一個朋友而已,她是法國人。”

  “法國人?”

  父親怔了半天,目光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似乎對準了另一個時空。

  “爸爸你怎麼了?我們想在你這裡住一晚上。”

  父親驚訝地張大了嘴:“你和她一起?”

  “是的,但我們並不是那種關係,我只是在保護她而已,沒有你想像的那樣齷齪。”

  “我想像齷齪?”父親一下子勃然大怒起來,“你把一個外國女人弄到這裡來過夜,反倒教訓起我來了,你說到底是誰齷齪?”

  林海也忍無可忍了:“我們又沒有犯罪,為什麼要背負齷齪的罪名?”

  父親氣得把手舉起了起來,正要像過去那樣扇兒子耳光時,裡間的房門忽然開了,瑪格麗特換了身乾淨衣服走了出來,還是那天在淮海路買的衣服。

  “作孽!”

  父親長嘆了一聲,又把手放了下來。瑪格麗特看到他臉色很不好,便也識相地退到林海身後。父親仔細地看著瑪格麗特的臉,他的目光里隱藏著什麼東西,仿佛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又後退了好幾步,接連搖著頭說:“你究竟是誰?”

  “瑪格麗特。”

  林海猶豫了片刻,還是代替她回答了出來。

  父親沒有說話,轉身退到了廚房裡,然後林海聽到了開油鍋的聲音,父親大概在為他們準備晚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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