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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正好是一九五八年陰曆十五,天黑之後路上沒什麼行人,蚊蟲蝙蝠好像都比往常少,趙乙膽小,記起是鬼節,心裡頭害怕,之前的一肚子氣全消了,仔細想想哥哥不會容不下他,總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有如手足一般的親哥倆,有可能錯怪兄長了,他越想越是慚愧,趕緊回到家,去胡同口的水龍頭前邊,那時的平房屋裡沒有自來水,有的胡同里有公共自來水管子,有的還是打井水,他到水龍頭前胡亂抹了把臉,又沖沖腳,張開嘴灌下一肚子涼水,他也不怕鬧肚子,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口渴,喝多少水也不夠,有可能是天氣太熱的原因,天熱出汗出得多,所以總想喝水,對此事從未多想,喝完水推門進了屋。

  趙甲每天幹活兒特別累,起得早,早早地便睡,趙乙在外邊東一頭西一頭的亂轉,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就給他兄弟留門,不把門從裡邊上栓,免得兄弟回來還要敲門,飯菜用紗籠蓋好放在桌子上。

  趙乙和平時一樣,推門進了屋,聽趙甲打著鼾聲已經入睡,他怕把他哥吵醒,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不遲,所以沒點燈,屋子總共十來平米,閉著眼也能摸上床,反手栓上門,常言道“破家值萬貫”,後半夜還是要防賊,俗話說賊不走空,萬一有小偷小摸溜進來,那些賊看到屋裡有一頭蒜一根蔥也偷,頂可恨的是有賊偷鞋子偷衣服,衣服鞋子雖然不值幾個錢,卻是當用的東西,總不能光腚赤腳出門,老天津衛有規矩,天氣再熱都不能光腳出門,不打裹腿至少也得穿雙布鞋,鞋子好壞擱一邊,泥腿子才光腳走路,那樣沒規矩,讓人看不起,因此有句老話——腳底下沒鞋窮半截。

  趙甲入鄉隨俗,也不願意不穿鞋讓人看不起,為此三天兩頭地囑咐趙乙,讓他回來想著放門栓,提防有賊進來偷鞋。趙乙以前沒一次記得住,當天居然沒忘,進來先關好屋門,隨後躺在床板上,不一會兒就見了周公,睡到半夜,趙乙發覺身上有東西,他困得睜不開眼,那屋裡也黑,什麼都看不到,迷迷糊糊的用手地一摸,手指觸到冰冷滑膩的肌膚,卻是一個女子的手。

  八

  趙乙心裡明白,想睜眼卻睜不開,也起身不得,感覺那女子緩緩從他身上爬過,隨即聽到旁邊的鋪板“嘎吱嘎吱”地亂響,他實在困得不行,翻個身又睡著了。

  不知不覺睡到天光大亮,他起來看見趙甲還躺在那不動,往常這時候早去賣油條了,今天是怎麼了?他忙下地去推,可過去一看發現不對,那人直挺挺的,臉色發青,身子都涼了,橫屍在屋裡,昨天他進屋時,趙甲還在打鼾睡覺,怎麼一睜眼人就死了?是半夜進來賊了,可看屋門插得好好的,不可能進來人,即使進來人,出去也不可能將屋門從內側拴上,忽然想其昨天晚上屋裡似乎有個女子,他大驚失色,叫著屋裡有鬼,急忙跑出去找人。

  街坊四鄰聽說209號出了人命,全都趕來看,有腿兒快的跑去報了案,來人看趙甲身上沒有外傷,乃是夜間猝死,並非命案,趙乙不答應,他非說屋裡有個女鬼,是女鬼把他哥掐死的,沒有人信他的話,他不顧阻攔,衝進屋揭起鋪板,見那下邊的磚多處鬆動,顯是有人動過,摳開兩塊磚赫然是個一頭長髮的乾屍。

  經過辨認,乾屍是解放前失蹤的一個年輕寡婦,如此一來,事情變大了,經過咱們簡短節說,209號曾是一座老墳,遷墳蓋房的時候,從墳中挖出了乾屍,當地很少有乾屍,出了乾屍即是旱魃,因此沒人願意在這住,解放前趙甲貪便宜住到209號,估計他是看上住在隔壁的一個年輕寡婦,有天夜裡,他藉故將小寡婦帶進屋,逼jian不成,傷了人命,外頭人多眼多,無法拋屍,只好埋在鋪板下頭,他也知道209號以前是個墳,風水不好,於是請來一道“天官壓鬼咒”,把紙符貼到床頭,小寡婦無親無故,突然失蹤不見,人們以為她和哪個相好的跑了,那會兒世道也亂,沒有人來理會此事,自以為神也不知鬼也不覺,哪成想一九五八年陰曆十五這天,趙乙跟他哥慪氣,偷著揭掉了紙符,夜裡趙甲在屋中暴斃,後來因為趙甲已死,這個案子不了了之。

  人們更願意相信趙乙的一面之詞,要按他的話說,是鋪板下的女鬼半夜出來,將他兄長趙甲活活掐死,209號本來是個老墳,出過旱魃,趙甲在屋中埋屍,那女子也成了旱魃,要不怎麼住在這的人總是口渴,胡同里糙木枯槁,井打得再深也沒水,209號墳墓的事一下子傳遍了,至今還有人在說,可是大部分傳得走了樣,怎麼說的都有,加入了很多怪力亂神的內容,實際情況是兄弟倆住一個屋子裡,哥哥莫名其妙地半夜猝死,兄弟報案說屋裡有鬼,隨後挖出乾屍,此案即是209號墳墓傳說的由來。

  總之是同一天,前後差不了幾個小時,三義廟和209號墳墓兩地,分別發現乾屍,官面兒上不認為那是旱魃,可是不信不行,當天中午不到,西北濃雲密布,雷聲滾滾,下起一場大雨,乾枯的河道全有了水,河工們剛挖到海張五那座塔下的洞口,趕上下雨漲水,沒辦法再往下挖,從此停工。

  咱把話說回來,陰曆七月十六下午,天氣突變,雲層中傳來悶雷之聲,挖大河的活兒不得不停,郭師傅在河邊看見天氣上來了,想要找個地方躲避,忽然望見有道黑氣連天接地,似有龍蛇變化,灰濛濛的天越來越黑,這道黑氣很快被陰雲擋住,再也看不到了,以前認為雲霧掛天為龍蛇之變,郭師傅發現雲霧有龍蛇變化的方向,應在北寧公園糧房胡同,此時記起張半仙說過的話,糧房胡同凶宅里果然有東西,而且這東西一旦出來,一定會水漫天津衛,要鬧大水了。

  第十九章 火煉人皮紙

  一

  一九五八年挖大河防汛,陰曆七月十五過後,三義廟和王串場接連發現兩具乾屍,海河兩邊水土並不深厚,很少有乾屍,外邊都傳是挖出了旱魃,不管謠言是真是假,反正隨後下起大雨,連下了兩天兩夜,河道泛漲。

  變天之前,郭師傅看見遠處有道黑氣,方知糧房胡同凶宅埋寶的傳言不虛,這東西快成氣候了,再不想點辦法,遲早有一天要水漫海河,淹沒天津衛,驀地想起聽過老時年間的一個傳說,咱們要把整個前因後果說明白了,又得往前說,是清朝末年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的大清國內憂外患,正是四海動盪,天下大亂,天津衛出過一位奇人,那是在南門口擺攤算卦的催道成,人稱催老道,以算卦說書為生,也沒見他算得有多准,唬弄外來的還行,當地人全知道催老道算卦是“十卦九不准”,但是催老道會說古經,能說全套的精忠岳飛傳,岳飛乃是被我佛如來收在頭頂佛光中的金翅大鵬鳥,只為女土蝠聽我佛講經時放了個拐彎屁,惹惱了金翅大鵬明王,一口啄死女土蝠,因此被貶下界,半道又啄死了鐵背虬龍,投胎托生成了抗金保宋的岳飛,女土蝠和鐵北虬龍也投胎來找岳飛報仇,有這些神怪佛道相互間的因果報應,加上岳家軍怎麼打金兵怎麼擺陣怎麼破陣,說起來更是懸念迭起扣人心弦,那時候的人們專愛聽這些,催老道不僅會說,還會胡編,在江湖上頗有人緣,那年頭有人緣就是有飯緣,他連說書帶算卦,勉強混口飯吃。

  別看催老道混得不怎麼樣,據說他可有真本事,手段非同小可,只是命里擔不住,有能耐卻不敢用,所以日子過得很緊,他也不是真老道,有家有口,穿一身破舊道袍,用來擺攤充門面。

  那一年好幾個省同時鬧饑荒,先是黃河泛濫,隨後蝗災接著旱災,種不下大田,赤地千里,城裡還湊合能活,城外餓殍遍野,人都餓紅了眼,誰還顧得上算卦聽書?催老道家裡等米下鍋,只好去趕白事會,當時有個大戶人家的老爺死了,缺個執事,執事就是站到靈堂前,等僧人們超度完了,他要念誦祭文,此外如果有人過來祭拜,從大門外由信馬引進正堂,執事便在旁邊吆喝:“一叩頭,二叩頭,三叩頭,家屬還禮。”前來弔孝的人們和家屬全聽執事吆喝,讓下跪就下跪,讓磕頭就磕頭,相當於靈堂上掌局的主管,俗稱“大了”。

  這家財東老爺去世,要辦白事會,正好缺少一位執事,催老道應了差,操持白事看似容易,卻不是誰都能做,舊社會迷信忌諱太多了,可說到稀奇古怪的事,識文斷字兒之人也沒有催老道懂的多,自稱“謀賽張良、智欺諸葛”,灶王爺灶王奶奶、五湖四海龍王、前後地主財神,沒有他不熟的,他尋思“這活兒不錯,有個腦袋會說話的都能做,閉著眼也不會出錯,管吃管喝還拿一份犒勞,可比在南門口擺攤喝西北風好多了,從擺靈到出殯一共是七天,七天之內算是不用發愁沒地方混飯了,往後再說往後的”,哪成想由此惹下一場大禍。

  二

  財主家當天半夜要僱工搭過街靈棚,轉天開始弔唁,催老道應了白事會的差,先領一份定錢,回家準備,起個大早,穿戴齊整出門,頭幾天揭不開鍋,餓得前心貼後背,本想到了白事會上再吃,不過按規矩去了得先幹活兒,過了晌午才開飯,他心想:“肚子裡沒東西吆喝起來哪有底氣,頭一天去可別給人家吆喝砸了,得找個地方吃了早點再去。”正好路過一家“大福來鍋巴菜”,抬腿進去要了兩個燒餅一碗鍋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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