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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胡思亂想,等得久了,忍不住打起瞌睡,驀地里冷風襲身,打了個寒顫,霎時間睡意全無,睜眼一看,卻見墳頭荒糙一陣亂晃,棺材中的死人已經回來了,王苦娃在破廟裡蹲到半夜,腳都麻了,他將手扶在牆上,卻摸到冷冰冰活潑潑一物,黑暗中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有可能是牆fèng里鑽出的壁虎,夜裡出來吃蚊蟲,撞到了王苦娃手中,不咬人也能嚇人一跳,王苦娃趕緊往後縮手,怎奈顧得了前顧不了後,手肘撞到了廟中的供桌,發出“砰”地一聲,他心裡跟著一緊,響動雖然不大,但在深更半夜,聽上去分外真切,他自知情況不好,抬頭看見破牆外一張枯樹皮般的怪臉,兩目如燈盞,映月泛出綠光。

  王苦娃見驚動了旱魃,也自慌了手腳,叫得一聲苦,不知高低,他跌個跟頭,轉身奔著廟門跑去,怎知那屍怪來去如風,早從牆後轉到了門前,伸出兩臂作勢欲撲。虧得王苦娃硬生生剎住腳步,才沒有直接撞到屍怪身上,只好又往後退,躲到了劉關張的泥胎神像背後。屍怪到了廟門前,突然停下不動,口中嘰嘰有聲。王苦娃大為不解,喘著粗氣看看四周,心想:“原來這東西不敢進廟,定是畏懼廟中的泥胎塑像,三義當中畢竟有關公……”他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卻聽廟門處“喀拉”一聲巨響,那廟門本已半毀,此刻讓那旱魃一撞,登時往上飛去,帶著股勁風呼嘯而至,重重撞在殿頂,門板又掉在地上,殿頂被它撞開個窟窿,連磚帶瓦落下來一大片,劉關張塑像上也落滿了灰土,三個泥胎神像土地爺似的灰頭土臉,全都遮沒了面目。

  王苦娃大驚,心想:“全憑三義靈應護佑,方才僥倖不死,讓灰土遮住的神像與尋常泥胎有何分別?”他急忙跳上神龕用衣袖擦拭泥像,怎知三義廟建於幾百年前,荒毀多年,久無香火,泥胎臉上的油彩讓風吹得變脆了,那層漆皮一碰就脫落下來,屍怪已然躍進廟中,張臂來撲,一人一屍圍繞泥胎塑像兜圈子,轉得兩三個來回,王苦娃已是腿腳發軟,喘作一團,兩下離得越來越近,王苦娃眼見大勢已去,怕只怕小命難保,逼到這個地步,也是狗急跳牆人急生智,一眼瞥見殿頂塌了個窟窿,心說:“黃鼠狼放救命屁,還有最後這麼一下!”

  五

  王苦娃看旱魃身子僵硬,他急中生智,手足並用攀登後壁,爬到殘檐敗瓦的廟頂躲避,這口氣還沒等喘勻,忽然颳起一陣冷風,雲迷月黑,蒿糙亂晃,旱魃一躍而起,伸出雙臂直奔王苦娃撲來,距廟頂只不到半尺,它這一撲落地,口中嘰嘰有聲,緊接著又往上撲。王苦娃見旱魃縱身躍起,一次比一次高,三兩次便會跳上廟頂,忙抓起瓦片,對著躍上來的旱魃用力砸去,一塊布紋厚瓦,打在旱魃頭上擊得粉碎。

  旱魃上不來,王苦娃也下不去,僵持了不知多久,聽得遠處有雞鳴聲傳來,東方漸白,廟下沒了動靜,他受這一番驚嚇已是精疲力竭,探頭往下看,只見旱魃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仍不敢下去,不久有人尋來,原來王苦娃的老娘讓他去燒紙,自己留在家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等著兒子,可王苦娃這一出門,卻好似泥牛入海風箏斷線。

  老娘在家裡左等不見回來,右等也不見回來,等到後半夜還不見人。老娘擔心他黑天半夜出了什麼意外,央求左鄰右舍幫忙找尋。大夥得知王苦娃偷著出門燒紙,必定是卻了沒人的地方,應該不會走太遠,想想周圍沒有沒人的地方,北站一帶人來人往,糧房胡同雖然僻靜,卻也有人居住,北寧公園中有守夜看門的老頭,這都不是燒紙的地方,而寧園後身有個三義廟,那破廟年久破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跟寧園隔著條大土溝,當年李延章牽墳動土,留下一個大墳坑,不時有野狗出沒,王苦娃十之八九是到破廟裡燒紙去了。人們天亮時分找過來,看到王苦娃躲在破廟檐頂上面無人色,後牆下倒著個死屍。眾人見狀,皆是吃了一驚,等到把王苦娃接下來,聽他說明經過,愈加駭然。

  在場之人對王苦娃所言之事,有的信有的不信,信的以為是旱魃,不信的以為王苦娃偷墳挖出個死人,可三義廟棺材裡只有枯骨幹屍,破衣寸縷難尋,沒有值錢的陪葬器物,應該不會有人吃飽了撐的深更半夜挖墳開棺,說來說去,誰都沒個主張,眾人報告上去,不敢提什麼旱魃,反正三義廟棺材裡的死人,是許多年前遷墳動土埋下的屍骸,不可能是王苦娃所殺,王苦娃在鬼節燒紙至多是迷信愚昧,終究不是什麼大事,頂多進行一番說服教育,讓他下次別再燒紙了,死屍送去火化場處理,儘量把事往下壓,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民間的謠言並未因此平息,人們私下裡議論說,一九五八年這場旱災,也許正是由於三義廟旱魃作怪,但更多的人則認為“209號墳墓”才是主要原因。

  王苦娃去三義廟燒紙,出在一九五八年陰曆十五半夜,之前提到的“209號墳墓”,與這件事發生在同一天,也是陰曆十五的晚上,不過一張嘴,說不了兩家事,說完三義廟,再說“209號墳墓”。

  六

  咱們說的“209號墳墓”,位置也離北站寧園不遠,地名叫王串場,據說以前有個打穀場,主人是王串子,合起來稱為“王串子打穀場”,說著太長,簡稱為王串場,清朝末年開始蓋起了不少民房,有好幾條胡同,209號是其中一間房屋,房主叫趙甲,三十出頭還打著光棍,以前從外地進城,當過學徒擺過攤,起早貪黑的挺不容易,好不容易掙錢買下這間小平房,解放後在火車站前一家國營早點鋪做油炸果子,炸果子就是炸油條,或叫棒槌或叫果子,也有當中帶雞蛋的油餅,早點鋪兼賣豆漿、油條、餛飩、包子,一早開門,下午才收,趙甲專管油條,天冷還好說,夏天守著滾熱的油鍋,全身的油漬混著汗水,也確實受罪。

  趙甲在老家有個老兄弟叫趙乙,比他哥小了十幾歲,這一年來尋兄長落腳,想進下廠找份活兒干,臨時住到他哥哥趙甲家中,一間房子哥兒倆住,那時候的民房大小几乎一樣,都是丈許見方,十平米左右,兩邊各搭了一個鋪板,趙甲睡左邊,趙乙睡右邊,住了沒幾天,趙乙發現這屋裡不對勁兒,住到此處,總是口渴,喝多少水也不頂用。

  剛開始,趙甲對趙乙說:“兄弟,現在下廠的活兒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光有力氣不行,得有門路,有道是一等的送上門,二等的去找門,三等的沒有門,你我四等的也還不如,說來容易,奈何無門無路,哪是咱想找就能找到的,我看你先在這住幾天,然後回老家算了。”

  趙乙聽這話不對味兒,問道:“哥你是不是嫌我?”

  趙甲說:“想哪去了,你是我兄弟,我怎麼會嫌你。”

  趙乙說:“那你怎麼要攆我走?是嫌我住這礙著你了?”

  趙甲說:“你不知道,我這房子不乾淨,以前是個墳頭。”

  趙乙說:“當真是墳頭上起的房?”

  趙甲說:“我騙你做甚,⒌⒐⑵如若不是這樣的房子,我一個賣早點的買得起嗎?”

  趙乙說:“那是迷信,既然你敢住,我也不怕。”

  趙甲說:“你在這住著不要緊,可別亂動我屋裡的東西。”

  趙乙不信他哥哥說的話,以為是哥哥攢了娶媳婦的錢藏到屋裡,他一個賣早點的,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東西?怎麼拿自己兄弟當賊似的防著?

  趙乙當即住在209號,趙甲每天天一亮就起,五點來鍾便到早點鋪里支油鍋炸果子,那時候趙乙還在倒頭大睡,一直找不著活兒干,每天無所事事,也沒覺得屋裡有什麼不乾淨,除了經常口渴,沒有任何反常之處,更當趙甲那些嚇唬人的話是胡言亂語,這天夜裡他睡得不沉,感到跟前站著個人,那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屋裡不是全黑,他眯fèng著眼看那人是誰,一看是趙甲站在屋裡,不聲不響,瞪著兩眼盯著他。趙乙恍恍惚惚看出那人是趙甲,心知哥哥起得早,要去早點鋪生火炸果子,哪天不是這樣,因此沒怎麼在意,也就躺著沒動,想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是奇了怪了。

  七

  趙甲站在屋裡動也不動,直勾勾地盯住趙乙,過了半晌,又去他床頭下摸索,好像摸到一個物事,拿到手中看看還在,似乎鬆了口氣,又將那物事放回床頭,這才出門,去早點鋪賣油條了。

  趙乙好生不解:“我哥在我床頭藏了什麼,又不放心,看到那東西還在才踏實,卻怕讓我看見?”他也是好奇,立即起身去看,伸手摸到張破舊的黃紙符,還是解放前驅邪的符咒,他心想:“這是我親哥嗎,趕我走不成,便想把我嚇走,看我不把你這鬼畫符給燒了!”這天他一氣之下,把黃紙符燒成了灰,賭氣到馬路上轉了一天,又在同鄉家裡蹭了頓飯,趙乙吃飽喝足,直到天黑才想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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