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若單只是如此,那也罷了,於大人還不至於這麼憂心,不過 因為多年前的往事,於大人對於貴太妃一直都是很留意的——他總是要了解自己潛在仇家的勢力麼。和一般高傲的文臣不一樣,他對內廷的許多糾葛也都是有幾分了 解,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很令他在意,此事還是多年前禮部尚書胡大人透露給他:如今的東廠廠公柳知恩,在二十多年前南京闖宮一事中,乃是護在貴太妃身側的心 腹。

  一旦知道此事,再略加打聽,也是不難刨出舊事:柳知恩在章皇帝年間,曾於貴太妃身邊服侍了兩年,之後才被提拔到南京司禮監, 後來下西洋,回宮進東廠,一步一步都是走得很穩當。以他在北京未入司禮監,出京多年還能被章皇帝記住的下西洋這些線索來看,背後肯定是有人在章皇帝跟前美 言提拔,才能不斷得到機會……這個人是誰,還用得著猜嗎?

  天子聖聽,從來都不是不能蒙蔽的。即使有廠衛在,只要廠衛也是朝廷的一 份子,終究就要受到朝廷的影響,也不是完全忠心耿耿,什麼消息都往上報。若是換做別人在東廠廠公的位置上,於大人都不會憂心——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功成名就了,無謂得罪一整個意見群體,尤其是將來如何還不好說。這些私下不滿的議論,未必會往上報去,激化事態。

  但以柳知恩這些年來行事的風格看,他卻是那種有恩必報的人物,幾次策對時,對貴太妃、郕王的恭順都是裝不出來的。於大人有九成把握,京中這危險的動向,肯定是被他上報給了貴太妃。

  貴 太妃這個人,當年被自己參了一次,以後二十年,徐家人幾乎都沒有聲音,在貴戚中是獨樹一幟——這女人很狠啊!對自己的家眷都是約束得如此嚴格,在文華殿 里,逼迫有發病可能的太后,也是一步都沒有留情。若是郕王的性子,只怕還做不出弒兄的事情,但如今京里局勢,以貴太妃的作風來說……她只怕會直接把先帝一 系殺個乾淨,快刀斬亂麻,以絕後患!

  思及此,於大人的眉眼又陰沉了幾分,臉上也是難得地浮現出了動搖之色。

  他 不是吏部尚書王大人,把擁立郕王看作是自己的又一次政治投資。於大人自忖自己雖然不乏算計,但也還是和那些俗流有本質區別,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也還是立 得住的。擁立郕王是保住國朝北方基業唯一的選擇,比對‘先帝’的忠心要更重要得多,於大人並未曾後悔過。說實話,他心裡對‘先帝’也不是沒有意見。

  不過,即使如此,弒君那也是他無法輕易接受,甚至是不允許自己坐視的事情……若是因為自己的關係,直接間接地導致郕王下令弒兄,‘先帝’因此而亡,只怕於大人下半生都再也無法得一安寢了。

  轉身緩緩踱回案前,於大人捻起一張帖子,又看了幾眼,方才是浩然長嘆,又將其擱了下來。

  但, 即便如此,自己又能如何?難道還真要附和這帖子所代表的那方勢力,請太后垂簾不成?又或者是如他們的異想天開,在朝會中逼著郕王將貴太妃送入長安宮清修? 笑話,只說那徐元玉,因貴太妃一句話,如今就已被送入詔獄。敢提出這個荒謬的點子,那就是在逼郕王翻臉殺人!

  然而,坐視此事發生,卻又著實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不論怎麼說,‘先帝’——畢竟是章皇帝的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繼承大統的皇帝啊!

  僅僅是二百里外,瓦剌精兵強將、士氣昂揚,劍指京城,意在必下。但這份威脅,只能令於大人揚揚眉毛而已,比起案頭這份帖子來說,瓦剌又只是疥蘚之疾了。

  也 許是因為反應速度快,不過十日不到,新帝就已經登基,一套完整的守衛、反擊戰略也是被拿了出來,北京保衛戰的進展,要比所有人的預料都強一點。瓦剌在河北 大掠十日,十日後方才收攏兵馬,往京城行去,可僅僅是在紫荊關,便是受挫。足足攻了三日,丟下了上千具屍體,方才把紫荊關給打了下來,對守軍的威脅卻並不 大——他們已經是乘隙退回了居庸關中,而且,一個更好的消息也是被斥候傳到了朝中。

  瓦剌人對於輜重的管理和運輸根本說不上嚴謹,畢竟這就不是他們的專長,在懷來吞下的大批輜重,在過去的半個月裡消耗頗巨,又因為打下紫荊關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而紫荊關到京城一線又是堅壁清野,除了水源,沒給他們留下什麼糧糙,他們已經有缺糧的跡象了。

  對紫荊關的守衛,算是非常的成功,起碼為京城又爭取了不少時間。等到瓦剌來打居庸關的時候,於大人已經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力不從心了,而就在這時,山東的生力軍兩萬人,也是已經逐步靠近京師,看來大有希望繞道天津,在敵軍兵臨城下之前,到達北京增援。

  不過,也就在這時候,一件令他眉頭直跳的事情發生了。

  ‘先帝’果然沒死……打紫荊關的時候還沒聲音,打居庸關時,他便被瓦剌人帶到關口叫門了。

  ☆、第293章 丟人

  “據說是直接帶到門下喊話的,一開始還想往城門來,就把他推在前頭,”金英沉著地複述著前方送回來的情報,“後來是城下寨子裡有人出來想搶回…… 他,瓦剌人才提高警覺,不再把他推在前面,而是改以大盾護著,讓他去叫門。居庸關守將羅通不開,說那人是假的,是冒牌貨。瓦剌人就讓城裡出人過去驗看,羅 通不肯,他們便在陣前呵斥、鞭打那人,那人又喊叫讓羅通開門,還許以富貴云云。羅通都不應,說先皇已經是戰死上仙了。”

  他說完了這一番話,便彎著腰不再發言了,屋內一時,也是沉寂了下來,徐循坐在太后床邊,郕王妃(還未行冊封禮)、先皇宸妃都坐在她下首,幾個女眷面上神色各異,誰都沒說話,倒是靠在床頭的太后澀然一笑,低聲問,“這些事,大臣們都知道了?”

  “都已經周知,”金英說,“不過居庸關那邊戰況要緊,眾大人似乎都沒說什麼,而且聽說白羊口已經失陷,瓦剌有可能分兵從白羊口直抵京師,現在都在忙活這事。”

  “知道了。”太后點了點頭,金英便退到了一邊,她也不再說話,而是瞪著帳頂出神,過了一會兒,方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嘲諷,“好啊,看來還真是干出來了。”

  徐循在心底嘆了口氣:按理,以太后的病情,根本都是不適合聽到這些的,只是這幾件事實在太大,也沒法瞞著她,再說現在雙方關係微妙,也不好做這樣的事。——她還真是擔心太后被氣出個好歹來。

  “丟人啊……”太后也不管有沒人應和,自己便是閉著眼睛自言自語,“怎麼就養成了這樣呢?就這麼丟人敗興?還許以富貴——你說他怎麼就這麼有臉呢?”

  宸妃的臉都漲得通紅,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現在也就是她能時常過來陪著幾個長輩說說話了,錢皇后和周妃等人,都是被陸續挪去了偏宮居住,若是在旁的話,聽到金英的敘述,只怕是早都哭成淚人兒了,更是哪受得住太后的這幾句話?

  不過,這話也說不上不在理,就是徐循,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也是尷尬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前去叫門,還許以富貴,在門前被人當牛馬一般的鞭打,若是這樣的皇帝都要認下來的話,朝廷的臉真是都丟盡了……

  不 過,再怎麼說,這也是個必須解決的問題,畢竟眼力好的兵士也不是沒有,居庸關守將羅通也是見過皇帝的,已經是遣人寫了密報回來,肯定了皇帝的身份,當然, 也一併寫了幾句請罪的話,雖然大家心裡都是清楚,他是絕不會被治罪的,若是做得出陣前一箭she死那人的事情,只怕還會受到一定的褒獎——當然,也有可能被郕 王重罰,就此身敗名裂。

  這不是咬著牙說不認就能不認的問題,現在不認是在打仗,將來不認的話,難道就讓他一直陷於瓦剌之手?這對 國朝來說也是相當不利的不穩定因素。畢竟這是真貨,壓根就不怕驗,一直咬定他是戰死了的話,倒是連最後的一點面子都要失去了。就是再噁心,那人給的恥辱, 國朝也只能是生受了——在戰爭結束前,也只能盼著他自己命數盡了,在瓦剌那邊時自己染病死了,又或者是被瓦剌人殺了,這樣才能停止丟人吧。

  “現在都是先不說這些了。”她道,“橫豎居庸關是肯定要守住的,沒有居庸關,瓦剌的補給通道就不算完全打通,從白羊口過來,起碼要多繞三百里的路,而且還不好走,這一路也沒有糧糙資敵,這樣看,我等的勝算又多了幾分。數日後攻城戰里,也許能給瓦剌一點顏色瞧瞧。”

  太后的注意力也被這極其重要的戰事給吸引了過來,“主帥定了是誰?”

  “於大人毛遂自薦,親自去德勝門領軍迎敵。”徐循也是佩服於廷益的膽量,她道,“皇帝已經是許了他了。”

  “國難見忠臣啊……”太后也是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於大人真是中流砥柱、力挽狂瀾!”

  徐循附和著說了幾句,見太后露出倦意,便起身告辭,出門時又囑咐萬宸妃,“回去以後,勸著錢氏,不要再哭了,太醫不是都說了,再哭下去,眼睛要哭壞了的。她還有兩個孩子要帶呢,難道這些事都不管了?”

  萬宸妃點頭應是,徐循也和郕王妃說了些謹守門戶,不要讓內廷出事的話語,這才回了自己的清安宮,一進屋,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把 那人在居庸關現身的事告訴太后,一方面是瞞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是隱隱希望太后能出面給各關守將傳話,鼓勵那人自裁,這件事,只能由太后來做,不論是她還 是皇帝,都不可能說出這種話——除了給自己名聲抹黑以外,沒有一點作用,連底下人都不會聽令行事的。‘我們家沒有投降的天子’,這話由太后來說,是對皇帝 極為失望,令他自裁,由太妃和新帝來說……這不是把自己往jian角的位置上放嗎?

  也就是因為如此,她只能告訴太后有這麼一件事,卻是 決不能出言暗示、督促太后做這樣的發言,而太后剛才雖然失望已極,但卻到底還是沒有做主傳話的意思。當然,身為皇帝,要找兩個傳聲筒,遞奏章闡述不能接 回、認回那人的意思,也不是什麼難事,雙簧誰不會唱啊?想要巴結新帝的人是不會少的……但這如何比得上太后親自出面表態來得好使?這條路沒走通,確實是影 響了徐循的心情。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城中戰事,別的問題也只好先往下擱一擱了。徐循估摸著瓦剌肯定會把那人拖到城門下的,不 過她對於廷益還有點信心,不管於廷益在擁立郕王時有多少顧慮,他好歹還不是一味忠君的那種人,雖然不能指望其下令亂箭she死那人,但也不會因為那人的出現, 就自亂了陣腳。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