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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郕王臉上頓時掠過了一絲陰影,“兒子明白了。”

  處 置王振,只能說是抹黑——或者說抹黑也不適當,只能說是清算先帝所為的第一步,接下來自然少不得大肆貶低先帝的政績,再進一步收買群臣心思,降低先帝的名 望,這雖然不是當務之急,但很多事現在也可以開始伏筆了。徐循道,“如今日徐元玉一樣的人,朝廷中是從來都不會缺少的。你今日把王振家人大辦,明日就會有 人獻書倍言先帝之過。很多事你不能明說,不過底下人都會揣摩,誰揣摩得好,你就升誰的官,旁人看懂了風色,自然也就會有所抉擇……這都是頗為簡單的御下之 道,多接觸接觸政事,你就明白了。”

  郕王連連點頭,“如此,明日便下令將王族與黨羽都是抄家示眾,下大理寺論罪。”

  徐 循對王氏家人根本毫無認知,其實,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主宰一件政事的進展,以她的意志來決定結果——只因她一句話,便讓多少陌生人的命運發生轉折,從此只 怕是要流離失所,從雲端跌落。她未能感覺到權力的甜美,心頭倒也是沉甸甸的,只是點頭不語,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致。

  不過,她的話倒是勾起了郕王的又一重憂心,“事發至今,也快十日了,有人若逃出來了,應該也快到達京師,若是哥哥沒死,被瓦剌俘虜……”

  若是如此,這消息也該傳到京里了吧?

  也是巧了,母子倆正在商議時,屋外已經有人進來急報,“柳廠督有要事求見。”

  柳 知恩進來劈頭第一句話,便是爆炸性的消息。“稟殿下、娘娘,奴婢剛才接獲傳書——安插在瓦剌軍中的細作商人回報,王庭大帳中最近流傳消息,說是……先帝 ——說是章皇帝長子,真是被活捉了!那細作看了一眼,真有個年齡和章皇帝長子相近的年輕人,被人押送著送到了也先帳中!”

  徐循和郕王都沒計較往他在稱呼上的糾結,兩母子對視了一眼,都是面沉似水: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徐循還沒開口,郕王就已脫口而出,“這——這可怎麼辦!若是哥哥回來了,我又該當如何?”

  畢竟是變化太快,看似有點模樣了,可心態上,根本還是沒轉變過來,根本沒把自己當做皇帝。

  徐循看著郕王面上的驚慌,在心中嘆了口氣,忽而想到了多年前章皇帝和她說起自己得子時的喜悅表情。這些年來,她漸漸地已很少想到章皇帝,可如今記憶浮起時,當時他的笑臉,卻還是歷歷在目,仿佛連聲音,都還縈繞在耳邊。

  就這樣一步步往前走去的話,日後即使是到了黃泉,怕也再無顏面與他相見吧?他生前,她對他不起,沒料到他死了以後,她還要繼續對不起他。

  心頭是五味雜陳、酸楚難耐,可徐循開口說話時,語調卻是斬釘截鐵,毫無動搖。

  “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你還想讓他回來?”

  她的聲音又冷又澀,傳到郕王耳中,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機靈,甚至就連柳知恩,也是有幾分愕然地抬起頭來,和郕王一起,看向了面沉似水的貴太妃。

  “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讓他踏入京城一步了。”徐循重複了一遍,她注視著郕王,緩緩道,“壯兒,你——還想做個十成十的皇帝嗎?”

  還想做的話,就不能讓他回來!否則,以大臣們尊崇正統的心思,即使不會提出什麼荒謬的迎他歸位,郕王復為藩王的說法,郕王的權威,也必定是要大打折扣。還想要做個一言九鼎,只手掌控天下風雲的實權君主的話,別說讓他回宮了,就連京城,都是不能讓他踏入一步的。

  郕王面色數變,對於徐循的問話,一時竟不能答。

  ☆、第292章 局限

  於大人捏了捏鼻子,疲倦地嘆了口氣,一欠身出了轎子,大步流星地穿過了兵部衙門的小校場,沿路不少來往胥吏,見到他都立定了行禮,於大人不假辭色,絲毫也不理會——他要煩心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還照顧不到這虛禮上來。

  著急忙慌的,總算是把嗣皇帝的登基典禮給辦了,於大人也是走馬上任,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兵部諸事,並且是將軍權給拿到了手中,他已經先行派出了素日裡看好的幾位卑官前去京外重鎮牽制瓦剌,若能抵抗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能給京城決戰爭取出多幾日的準備時間。

  要 指揮這樣一場不利因素極多的京城保衛戰,於大人該有多繁忙就不必細說了,要歷數他手中的壞牌,也可以不停歇地說上半日的功夫,不過這些事還不足以給他造成 太多心理壓力。要知道,於大人可是在征漢庶人一戰中出頭的,他並非不懂軍事的初哥。作為一個未經選入庶吉士的普通進士,這些年來能夠順利坐到兵部右侍郎的 位置,而且頗有名聲,其心計膽色,也必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的。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戰役,於大人是戰術上重視,戰略上藐視,雖然各種細節都沒少過問,許多計 劃更是來回思量,但取勝的信心卻還是不小的。

  不過,這並不說明他的心情就有多悠哉……在於大人看來,不論是嗣皇帝登基,還是瓦剌 進犯京城的危機,實際上都是大風波的開始而已,土木之變最大的問題和最深遠的影響,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浮出水面,事後局勢會怎麼發展,連他都根本無法看透, 有了罕見的‘身似浮萍、心如飄絮’般無法自控的感覺。

  就說現在吧,嗣皇帝登基了,按說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大行皇帝辦葬禮、上廟號,但這件事卻是被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連太常寺、禮部那群腐儒都沒人說話,在於大人看來,這件事就要比近在數百里內的瓦剌要更棘手得多。

  京 中是早已經傳遍了先皇未死的謠言,說他被瓦剌俘虜的聲音,是一日比一日更多,雖然宮中還堅持著‘吾家無投降天子’的說法,但是這個謠言卻有不少人買帳,連 於大人也是其中之一,也沒什麼原因,基本上只要是熟悉‘先皇’的人,都不會對他被俘的結局有意外。只要不是倒霉到連自曝身份都來不及,就被人冷箭或者是亂 槍殺掉的話,從他的身份氣度、穿著打扮,乃至是隨從的多寡來看,這樣的人都會被帶回去獻給統帥,死於敵襲,實在是很天真的想法,唯一能寄望的,也就是他見 事不好,是否會自行了斷。

  而熟悉先皇的人,也不會對這一條報以什麼希望……不過雖然是早有預料,但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於大人的心情也還是頓時沉鬱了數倍:真是國運不利,這一下,事情可就複雜得多了。

  要 說起來,現在這尷尬的局面,可是拜內廷所賜,要不是太后堅持說‘先皇’已死,如今朝廷也不至於是進退兩難,甚至都不能正面承認‘先皇’有可能被俘虜,只能 是放任謠言發酵。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時要不是太后堅持說‘先皇’已去,大家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地就冊立了郕王,朝政亦是無法這麼快就穩定下來。只能說是 每個手段都有後果,現在的局勢,不過是在為之前的好處付出代價而已。

  這代價也不能說是不重啊……

  處理完了今日的急務,於大人已有了幾分疲倦,但他卻無意休息,而是站在窗邊,深沉地望向了小小的院子,仿佛要透過院門,直看到分布在皇城內的六部衙門裡去。

  今日的六部中,又有多少人正是醞釀著攻勢,要敦促嗣皇帝迎回‘先皇’,或者是更進一步,敦促其還政於先皇呢?

  只 怕是為數不少吧,就連當日擁立郕王的那班大臣里,對於現在的局面深感不安的,怕也不在少數。現在郕王母子,已經把持了朝政大權,而且從其行事來看,對先皇 敵意頗深。這樣的態度,從其處理王振黨羽一事的做法中,便可以清晰地解讀出來,能明白這一層的,當然不可能是於大人一個,即使已經有很多人死在了土木堡 中,但國朝不可能將所有力量全都帶去土木堡,留下來的聰明人,還有不少。

  非常乾脆地就從了眾人要處置王振的呼聲,甚至是還沒等情緒發酵,就直接下令,一群人關的關抄的抄,甚至還是大發行文,公布了王振的數宗罪,將其第一次出宮的原因也給點明了——離間太后、先帝母子,狼子野心,早已深藏。

  這 不等於是說先帝和太后母子不合嗎?再加上現在市井中也是多了不少流言,有板有眼地說著當年太后卒中,就是因為先帝受王振挑撥,把她給氣出問題的……雖然只 是謠言,但和真相也是夠接近的了,曾聽過太后親口承認的人不在少數,相信不過是兩到三個月,這說法便會成為眾人公認的事實,那麼先帝作為一個不孝子,名望 也就會進一步下跌。

  詔書中這樣的小手段不少,明言王振,暗說先皇,雖說手法說不上多麼精妙,但也是把態度給甩了出來。於大人根本 不覺得這是郕王自己的意思——那天郕王在殿上的表現他也看得很清楚,他是回了內宮後才轉圜的態度,此事背後,甚至都不會是司禮監某某人的籌劃,郕王根本還 沒來得及熟悉司禮監的內侍們呢……怎麼想,都應是貴太妃的決定。

  包括立儲那天,郕王在下決心之前,也是時時都看著屏風後……他不 可能是去看太后的,太后若是有意徹底改換世系,又何須郕王說出這一番話來?不止於大人,當日殿中大臣,心底都該清楚,郕王撕破臉逼著太后和眾臣硬是捏著鼻 子認了徹底改換世系的說法,到底是誰在背後授意——雖然貴太妃多年來處處是表現得賢良淑德、無懈可擊,但現在局面也很清楚了,她才是皇帝身邊最強的力量。 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她就是皇帝本人,皇帝的很多決定,根本是她直接代為定下的。

  這在戰爭時期當然沒有人會覺得不好,貴太 妃多年觀政,威望高、能力強,太后病著時,也算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了。但卻不能說明每個人都會欣然接受這樣的變化,就連於大人,心裡也不是十分安定,他多 年前著實是需要朝中奧援,也是仗著文官對外戚天然的優勢,以及自己簡在帝心的事實,還有對章皇帝的了解,直接曾上本參過貴太妃的娘家,也是因為此事,貴太 妃娘家在民間名聲其實一般,其一家人也是多年來低調得幾乎是連家門都不敢出。現在貴太妃得勢,很難說塵埃落定以後,會不會想起當年的往事,然後來個有恩報 恩、有仇報仇。

  當然,這只是他個人的煩惱而已,於大人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就他了解到的情況來看,處理了王振族人以後,百官對先 帝的憤怒,有所消散,畢竟是天子,雖然受jian臣蒙蔽,闖了這麼大的禍,但以一個大臣的心思來說,還是沒有什麼責怪他、怨恨他的想法,畢竟,那可是君父啊…… 對於他身陷敵手,還要受貴太妃及嗣皇帝母子倆聯手打壓的事,很多人是不忍心的。這份忠君的心思,在重臣中還淡些,但越往下卻越是根深蒂固,已經有不少門生 故舊,若有若無地探過於大人的口風,想要試探他對於迎回‘先皇’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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