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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誰……叫我下不了手。我騙了自己這麼長時間,如今再明白不過。這件事情,已經與形勢局面、得失輕重無關。從昨夜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再也無法拿他的性命於心中權衡,我不可能……跨過……他的屍骨,走向九龍寶座。

  “三才先生曾言……丹青一死,也許成就了我。不錯,他活著,自是我的弱點,我的漏洞,可是,同樣也是我的念想,我的盼頭。他若死了,必將給我留下致命創傷。今日我若允許自己迫於形勢,違心就範,此事定會成為心中毒瘤,貽害無窮。

  “是我的錯,連累大家。這些年同生死,共進退,你們都是我良師益友,骨肉親人。走到現在這一步,我當然不能撒手——即使撒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只能竭盡全力,在這個死局中硬開出一條生路來。

  “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把皇位交給承煦。”

  “殿下!”賀焱馮止同聲打斷。

  承安擺擺手,接著說下去:“只有這樣,遺詔、玉璽有沒有都無所謂。我想過了——文皇后娘家勢弱,不存在外戚干政的問題;邊關武將多數與皇叔淵源不淺,只要朝中穩定,他們不會生事;至於朝廷重臣及各處地方勢力,由我出面制衡。這些日子交道打下來,他們心裡也應該有數了,我這裡是糊弄不了的。我該做的事,一件也不會少做。名分之類,實在沒什麼可在乎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殿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承安站起來,朗聲道:“從今往後,你們——不再是我逸王趙承安的屬下,而是我錦夏的臣子。趙承安有生之年,將盡力為各位提供機會,謀求用武之地。不過,能否成為我錦夏肱股良臣,還看各位的本事和造化。”

  被雷劈到的七人呆了半天。終於,賀焱艱難的道:“殿下……已經……說得十分明白……這份苦心,屬下等人……自當理解。只是……這樣一來,事情會難辦很多……而且……”

  ——原本打算做戶主,現在成了管家和全職保姆。其中差別,不言而喻。更何況,風險極大,吃力不討好,里外不是人,難得善終。

  承安道:“是我的事情難辦很多,你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再說,不過是麻煩一點,又不是做不到。”軒眉一展,“我若連這都做不到,當初就不該起心爭奪天下。”

  馮止道:“殿下……真的就甘心……這樣為他人做嫁衣裳?”

  承安笑了:“承煦是我弟弟,打理的還是趙家江山,哪裡來的他人?”

  照月忽道:“殿下這般用心良苦,他——不見得領情吧。”

  承安嘆口氣:“……我只要他好好活著,不用他領情……”

  中午。

  逸王府諸人繼續分頭忙手上的事情。雖然殿下的決定變了,但是,大方向並沒有變。正如殿下所說,他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只不過心情多少要差一點而已。

  承安在等丹青醒來。

  丹青睜開眼,見到承安關切的面孔,心想:“這個夢好長啊——居然還夢見他掉眼淚……真是累糊塗了。”合上眼帘,有點鬱悶,這個不算,我重新睡過。

  “丹青,”承安輕聲喚他,“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總算醒了,可不能再讓他睡下去。已經將近三天水米不進,灌下去的全是藥,再這樣下去,連喝藥的體力都沒有了。

  丹青猛地睜圓眼睛:呀,不是做夢?他怎麼在這裡?我不想看見他。尤其不想……看見他這副軟語溫柔的樣子。我害怕。慢慢把臉轉過另一邊,這個輕微的動作帶來一陣眩暈和疼痛,不禁蹙起眉峰。

  承安一手托著他的頭,一手摟住腰身,讓他穩穩的倚在靠枕上。端過粥碗,試試溫度,舀起一勺送到嘴邊:“乖,好歹喝一點。”

  丹青想起來了:對,我不能倒下。我還有事請沒做完。一口一口往下咽,咽一口皺一下眉。

  承安放下碗,替他輕輕揉著胸口:“丹青……等你好一點,我就送你出宮。”

  ——嗯?他說什麼?丹青抬起頭看著承安。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對了,我聽趙讓說,先前替你瞧病的應該是西北神醫,對麼?連太醫都佩服得很。找到他,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呢?

  “上回……趙讓給你看的那幅畫……是從乾城偷來的,當天晚上就送了回去。你師傅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和你同行的師兄,也留了訊息……他們都很好……所以我才……叫你放心……”

  ——他現在說這些幹什麼?他不要玉璽了麼?腦子忽然清醒不少,想起了昨天自己昏倒前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原來,都不是夢。丹青開始發呆。

  “我本來……上京之前,就已經決定放手……我不該……貪心不足……”

  丹青打斷他:“玉璽怎麼辦?”

  “讓二皇子承煦即位好了。他現在是順理成章的繼承人,就算沒有玉璽都沒關係,何況你已經補好了。”

  “二皇子……不是才八歲?”

  “沒幾年,也就長大了……我會幫他。”

  “你……不想做皇帝了?”

  “我其實……很早以前……就不見得真想做皇帝……只不過,最近……才明白過來……”

  丹青不說話了。

  承安捧起他的右手,在食指的斷痕上輕輕撫摸,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如果我早一點明白……怎麼會害你吃這麼多苦……丹青,答應我,無論怎樣,不要拿自己身子賭氣……”

  “我不是賭氣……”丹青怔住了——不是賭氣,那是什麼?

  似乎有很多充足的理由,可是這些理由又都不夠充分。我為什麼氣成那樣,為什麼發現體力不濟的時候,斷然決定不顧一切,把精神力量燃燒到極致,只想在這十丈紅塵拋下一具沒有氣息的屍體。分明是拿身子和他賭氣,拿性命和他賭氣。

  問問自己的心,早已經痴了。

  一時面上似悲似喜,淚水倏忽而至。

  承安看著他,欣喜若狂:“丹青,你心裡有我的,對不對?你愛我的,對不對?”一把將他緊緊扣在懷裡——上蒼啊,他愛我,原來他愛我……

  這麼久以來——

  我不知道我愛你,你不知道你愛我。

  我不知道你愛我,你不知道我愛你。

  差一點擦肩而過。

  第55章

  丹青靠在承安胸膛,感情的cháo水如醍醐灌頂,將他澆了個通透。

  ——原來我是這樣想的。

  這飽含著痛楚的幸福,來得這樣晚,又這樣及時。叫人對命運,對彼此都愛恨交纏。

  有什麼關係呢?

  地已老,天已荒。

  只剩下,我在你心裡,你在我心裡。

  愛還是愛,

  恨,也還是愛。

  抬起頭,扯扯他的袖子:“我餓了,再給我吃幾口。”

  “你……”承安失笑,又是一陣心酸,擦乾他臉上的淚痕,端過碗餵他喝粥。喝不兩口,丹青眼皮開始打架:“累……還想睡……陪我睡一會兒……”

  “好。”承安話音一落,無邊倦意立刻湧來。這才想起自己也差不多兩個晚上沒怎麼睡了。給丹青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躺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頭一沾枕,完全沒有過渡的,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到後半夜。

  中間照影、照月和君來輪番進來探視,無不看得心中悽惻。

  三個人齊齊站在院子裡仰首望天。

  “就這樣吧……殿下求仁得仁,是福氣。”照影嘆息一聲。

  “其實……”照月不帶表情,“明天……阿來、大師傅、我,三個人足夠控制局面,遺詔都不必拿出來。等皇帝下葬的時候,把回來奔喪的聚在一塊嚇唬嚇唬,死兩個,其他的也就老實了——這事只要乾脆利落,沒什麼難的。”

  照影搖頭:“不成的。你們不知道……凌晨時分,丹青昏沉不醒,殿下在床前立誓發願——以帝王之位向上天贖取丹青一命。”

  沉默。

  “既如此,咱們便想盡辦法幫他把個攝政王做好做穩當罷。”君來斬釘截鐵。

  “小月,想什麼呢?”照影問。通常哥兒三個這樣的對話,總要等照月做遞進或者做總結,這會兒怎么半天不見接茬。

  “我上長慶宮看看。”照月忽然冒出一句。

  “這麼晚了,去做什麼?”

  “宮人勢利,眼下大皇子完全失去價值,誰也顧不上他……畢竟是皇家血脈,總不能讓下人折辱了。”照月搖啊搖的走了。

  照影意味深長的望著他的背影:“這傢伙——什麼時候這樣富有同情心了?”

  承安醒來,沒睜眼,先伸手探探身邊的人。

  空的?!猛地坐起來,看見丹青站在地下,穿著白色小衣,披了件淺碧色的外衫,扶著柱子輕手輕腳的四處找什麼。

  來不及說話,望著那個重新煥發出生命光彩的身影,霎時熱淚盈眶。

  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更讓人懂得珍惜?

  第一次,差點殺死他;第二次,差點逼死他。居然要這樣的教訓才讓自己明白,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丹青不是人中龍鳳,而是天地靈氣。如果這至善源泉至真火焰至美之花由自己親手毀滅,趙承安早晚只剩下行屍走肉,揣著一顆暗中腐爛的心在世間躑躅獨行。

  只要這艱難人世有他存在,我就無所畏懼。頓時萬般柔情都化作沖天豪氣,只覺一切坎坷困窘、魑魅魍魎,再不能干擾分毫。

  “丹青,找什麼呢?”

  “你把我刻了一半的印章放到哪裡去了?”

  “你找它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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