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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誘人的香氣鑽進顧雁鼻尖,勾得她口中津液大動。但她仍紋絲不動,也不說話。

  衛柏等了許久,又問:「阿雁?」

  她還是不說話。

  「你惱我也好,先填些肚子可好?」

  還是沉默。

  片刻後,忽聽一聲嘆息,背後腳步聲響,香氣逐漸飄遠。

  看來,衛柏端著碗出去了。

  顧雁斜眸一瞥,繼續閉眼。

  給一條魚挑刺就能彌補你的肆意妄為?還故意用魚湯拌飯的香氣來勾我?

  呵,休想。

  我絕不會,絕不會因為如此小小的誘惑就低頭。

  少頃,腳步聲再次靠近。衛柏又坐到榻邊,放下了什麼東西。嘩啦聲響,他似在翻動紙張。

  很快,背後響起他低沉的嗓音。

  「今觀容娘所撰《狐姬夜遊》,筆走雲霓,墨生煙霞,但見丹青化真,衣帶生香,恍若狐姬立於山谷,秋波流轉處,滿紙菸雲俱活矣。容娘之行文氣韻,余自愧不如……」

  顧雁倏爾睜開眼。

  嗯?他在念為狐姬戲文寫的評議?

  他還真寫了?

  不是為了騙她回梁城而隨口誑她的?

  衛柏繼續輕聲念道:「再讀《狐姬送嬰》,此篇最動人處,在於情之一字。狐姬之哀,父母之思,暗繫於字隙之間。復讀三遍,才發覺墨跡一處淺淺暈染,似是淚痕。容娘撰寫此篇時,孤身離鄉,定然以文寄情,憂思於心。」

  顧雁的心重重一跳,眼眶忽然濕潤。

  雖然時隔五年,她仍然記得。自己蜷在東文書肆那間小倉房裡,就著忽明忽暗的油燈,將憋悶心底無處抒發的思念,寫在薄薄的紙上。

  那時她孤身一人,如行幽暗夜路,不知前方終點,不知何時等來亮光。於是她寫下《狐姬夜遊》和《狐姬送嬰》。她想,萬一找不到親人,至少戲文里的孩子能與至親團聚。

  寫著寫著,眼淚滾落,「啪嗒」滴在紙上。還好只濕了一個字的一角。干透之後,只微微染開,很不明顯。

  衛賊竟看出來了?

  顧雁悄然揪住榻枕,咬住唇瓣。

  他的聲音停頓下來。

  怎不繼續念了?顧雁悄悄豎起耳朵。但她記得自己正在惱他,決計不要轉頭去看他一眼。於是她仍硬撐著不動。

  幸好,背後很快又響起他的聲音。

  「每觀此處淚痕,余心甚悔。何故當年草草一閱,不曾察覺?今朝意欲彌補,卻為時晚矣。去歲梁水岸邊一別,容娘杳無音信。某隻得再讀其文,猶見其人。午夜夢回,反覆吟讀,戲文皆爛熟於心。然,容娘何在?」

  原來,這些評議是她離開後的第二年所寫。

  原來,他在懊悔當年看得太草率,不曾察覺她的心緒,現在想彌補也晚了。

  原來,他把這些戲文看得都能背了,卻還在苦苦尋覓容娘……

  顧雁的心抑不住地脹鼓起來。

  從這些文字里,她仿佛窺見這五年,他生活的點滴一隅。

  他,這般想她嗎……

  「昨日令嚴義品讀戲文。這廝看文如牛嚼牡丹,看三句便要問余釋疑,也罷。再給陶羽看,這廝從不讀志怪雜文,不識趣味,罷了……」

  聽衛柏念到這裡,顧雁忍不住噗嗤一笑,肩膀也隨之一抖。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她連忙恢復正色,繼續一動不動。

  片刻,他的聲音繼續響起:「今日文會將狐姬讀與諸生,聊之甚歡,吾心甚慰。然,入夜難眠,甚思容娘。」

  她的心又重重一跳。

  他竟然如此直白地,寫下思念。

  心腔忽然徐徐吹進一陣風,將硬如頑石的心臟最深處,積壓成金鐵的惱恨,緩緩吹作風沙。她感覺,似乎有新的血肉在生長。

  讀到這,衛柏的聲音又停了下來。

  顧雁等了半晌,仍不見繼

  續,不禁心下疑惑。又等許久,她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他。只見衛柏坐在榻上,手邊放著一個木匣,裡面是厚厚一疊紙,寫滿密密麻麻的字跡。

  他垂著眼睫,看著手中那張紙,悵然道:「我的筆,總寫不出最想說的話。」

  「那你最想說什麼?」顧雁問。

  衛柏瞳眸一顫。他抬眸見她回頭了,瞳仁里倏爾迸出璀璨亮光。他抿了抿唇,似在思量該如何回答。顧雁屏息等待著。

  這時,忽聽腹中傳來咕咕聲響。她轉過身,緩緩撐起身子坐起來:「算了,我先吃飯。」

  見她起身緩慢,又揉著後腰,衛柏面露慚愧,將她一把抱起,轉身便往外走。

  「喂!」她一驚,連忙抓緊他衣襟,「每次都突然抱我。下次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

  剛剛對他心軟了些,他又惹她生氣。

  這狗賊,心軟不了一點。

  衛柏卻彎了眼,溫柔看她:「阿雁下次也肯讓我抱了。」

  顧雁霎時漲紅臉。怎麼須臾就被他抓住機會占便宜!

  她偏頭不看他:「不是這意思。」

  「不是就不是,阿雁理我就好。」衛柏勾著唇角,把她放在擺滿飯菜的案後。然而一放下她,他竟又坐在旁邊,湊近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顧雁轉頭瞪他,卻見他誠摯望來,認真說道:「阿雁渾身都香,忍不住想咬。」

  「你……」顧雁閉眸捏手,深吸一口氣,「還請殿下忍忍。」

  「那,」衛柏想了想,卻道,「阿雁喚我衛郎,我便儘量忍住。」

  得寸進尺了他還!

  然而一聽到衛郎兩字,顧雁眼前便浮現出上午一幕幕畫面,頓覺無比羞恥。她更惱了:「不想與你說話。」

  衛柏沮喪嘆氣。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掀開衣襟露出肩頭:「阿雁看,你咬的牙印落了疤還在。」

  顧雁收起惱意,抬眸一瞥,見他肩頭小小一圈深色痕跡,果然留了下來。然而經他掀開衣襟,他鎖骨線條畢露,胸腹若隱若現,堅實的線條在深處半遮半掩。她忍不住往裡瞧了好幾眼。

  衛柏微微靠近,在她耳旁說道:「我知道阿雁想看。」

  啊啊啊啊!他在說什麼虎狼之語啊!

  顧雁渾身一震,又要瞪他。衛柏卻溫聲道:「我很歡喜,阿雁喜歡看我,直面欲望又不可恥。在我面前,不必遮掩。」

  顧雁身子一僵,幽幽瞥了他一眼,紅著臉端起碗筷,大口吃飯。

  那碗魚湯拌飯有些涼了,但不愧是江遠樓的廚子,一點腥味都沒有,還是很好吃。魚肉的鮮美充盈舌尖,還沒有一根刺。

  「阿雁是否腰痛,一會給你揉揉吧。」

  「阿雁,今日刀魚味道如何?」

  「阿雁還在生氣嗎?」

  啊!衛賊好吵啊!

  顧雁嚼完幾口,終於嫌棄地回道:「你不餓嗎,趕緊吃飯。」

  衛柏彎著晶亮的眼,愉悅地端起另外一碗粟米飯。

  第72章

  催他吃飯後,顧雁又冷下臉來。

  衛柏端碗吃了幾口,方才因她一句回應而生的欣喜很快散去。見她繼續沉默,他又覺索然無味:「一會兒,我讓人把那些評議都燒了吧。」

  「燒了做甚?!」顧雁訝然看他。

  衛柏直勾勾瞧她:「阿雁不喜歡,放著礙眼。」

  「我……」

  我喜歡的……但顧雁咽下了後話。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廝在故意誘她說喜歡。她咽下口中的飯,低頭又吃一口。

  半晌等不到她繼續說話,衛柏追問:「你當如何?」

  顧雁垂眸看著案上菜碟,低聲道:「沒什麼。殿下隨意吧。」

  她話雖淡漠,心上卻像扎入許多細針。綿綿的疼,但又能忍。其實,方才見他讀了三四篇,匣子裡還有厚厚一疊。她想看的……也喜歡……可她說不出口。

  喜歡兩個字,那般燙嘴。一滾到口邊,仿佛就違逆了良心。

  衛柏眸中的亮光黯淡下去。

  「呵,」他冷笑一聲。

  說來可笑。過去她假扮容娘,情話張口就來。如今她以真實面目相對,卻死活不肯再對他說半句。連在榻上被弄得失神時,都閉眸咬唇不肯做聲,到最後,也只肯施捨般地喚一聲「衛郎」。

  衛柏胸口無比悶堵。半口飯都吃不下了,他放下碗筷,朗聲喚道:「陳翁。」

  「殿下有何吩咐?」門外傳來老侍從的應答。他走進屋裡,垂首站好。

  「去裡屋,把榻上那些文稿都拿去燒了。」衛柏寒聲道。

  陳翁猛然抬頭,難以置信道:「這些年,殿下閒來便躲在西園,一遍遍看顧娘子留下的戲文,寫那些評議。平時誰都不能動。這會怎麼突然要燒……」

  「別說這些,顧娘子不愛聽。」衛柏打斷老者。他偏過頭,眸里盛滿傷心。

  陳翁不知所措地看向顧雁:「顧娘子,求您說句話……」

  顧雁緊捏木箸,嘴裡香氣四溢的鮮嫩魚肉,忽然失去了滋味,如同嚼蠟。但她依然沉默著。衛柏煩躁更甚,催促道:「愣著作甚,快去燒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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