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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因把手機揣兜里:「都說了沒有。」

  閔珂沒有回覆消息,他也在拍攝。

  午後陽光灑在木質地板上,村里老人坐在院子裡,用竹篾編織背簍,遠處孩子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楊妍端坐在攝影機後,閔珂坐在老人旁邊,手裡握著一碗酥油茶。

  黎因回來時,就見到這樣一幕,閔珂半闔著眼,就像是在午後的暖陽里打盹,整個人被光鍍上金邊,閃閃發光。

  只是一個短暫的拍攝,很快這個鏡頭便結束了。

  中場休息的間隙,本還懶洋洋的閔珂,發覺黎因的存在,就像活了過來,坐在一地陽光里,沖黎因笑。

  「喝酥油茶嗎?」閔珂問他。

  黎因沖閔珂伸手,閔珂以為他要喝自己這一杯,就把杯子遞了出去。

  握著杯子,黎因說:「果然,都涼了。」

  他走到裝滿酥油茶的銅壺邊,斟入熱乎的新茶,一轉身,就見閔珂站在身後,眼巴巴地望著他。

  黎因笑道:「怎麼跟這麼緊。」

  「沒有啊。」閔珂說是這麼說,但是腳下輕輕挪動,直到他們胳膊貼到一起,然後看了眼桌上的黃油,「要這個。」

  黎因突然想起剛到斐達時,他們在巴吉家裡吃飯,那時他給方瀾的酥油茶里加了一勺黃油。

  閔珂偷偷把杯子推了過來,他沒理。

  現在,黎因給他加了兩勺,攪拌著讓黃油化開,才遞過去。

  閔珂心滿意足,雙手捧著杯子,喝得很慢。

  黎因:「就這麼喜歡嗎?」

  「喜歡。」閔珂說。

  黎因看了眼酥油茶,北城不興這個,但可以在網上買來自製,味道應該大差不差。

  相較於斐達漫長的十多天,在哈里雪山的日子,一轉而逝。

  沒有拍攝的時間裡,閔珂總會帶他出去逛。

  他騎摩托,閔珂騎馬,他們順著沿山的公路一路騎行,偶爾會遇到驅趕氂牛的牧民,風吹起牧民身上的紅色披風,在雪白的天地間,留下驚心動魄的一抹顏色。

  他們去到高原湖泊,湖面浮著薄冰,遠處氂牛踩著濕潤的草地,徐徐而行。

  黎因拍了很多照片,大多時候,照片裡都有閔珂。

  閔珂說:「等天氣再暖一點,這裡會開滿野花。」

  黎因想像著那個畫面:「一定很美。」

  北城是鋼鐵森林,四處都是華美氣派的高樓,城中綠意更是少得可憐,遠不及哈里的漫山遍野。

  「到那時候,你還會在這裡嗎?」黎因拿著相機,輕聲問。

  閔珂微微一怔,風吹過湖面,沒等他回答,黎因就發現了新鮮的動物足跡,像解密探尋一般跟了上去,試圖找到它的老巢。

  這個問題就像始終漂浮在空中的雲,落不到實處。

  黎因沒再追問,閔珂也沒有再答。

  最後幾日,攝製組從深山拍到了山腳。

  這個村子相較之前的村落,更加現代化,楊妍看中村子裡的一項非遺,有意在紀錄片裡宣傳傳統文化。

  那時他們倆的拍攝任務,都已基本結束。

  於是在天氣極好的一天,閔珂把皮卡開到河邊,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把車洗得乾乾淨淨。

  徹底洗去髒污的皮卡,沒有想像中的光鮮。車身千瘡百孔,到處都是顛簸時留下的痕跡。

  閔珂還特地換了套嶄新的衣服,鄭重地好似赴一場約。

  黎因見他這般鄭重,打趣道:「怎麼,這是要去約會嗎?」

  閔珂神色嚴肅,情緒不高:「沒有。」

  「你要去哪?」話音剛落,黎因又換了一個說法,「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這段時間,無論閔珂去哪都會帶上他,可這一次,閔珂卻遲疑了。

  黎因臉上笑意淡了些:「不方便嗎?」

  閔珂似乎想了許久,才說:「你想跟我一起去?」

  黎因想也不想地應了聲。

  閔珂嘆了口氣:「那就一起吧。」

  閔珂要去的地方,是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位於深巷盡頭。閔珂叩響院子鐵門。

  門很快開了,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看到閔珂的瞬間,她臉上的笑容就散了。

  女人的神情很複雜,不像歡迎,亦不全是怨恨,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她的手輕輕扣在門框上,平靜道:「進來吧。」

  院子裡的老楊樹投下稀稀落落的影子,屋檐下掛著幾件衣服,空氣中瀰漫著陽光曬過,暖木頭的味道。

  女人甚至沒有請他們進屋,而是在院子中央的石凳坐下了。

  家裡應該沒人,顯得安靜,牆角的泥土裡生著不知名的花,已經抽出新芽。

  閔珂把手中紙袋放在石桌上:「聽說你咳嗽還沒好,這是山上的藥材,熬製方法我已經寫在裡面,一天服用一劑,吃上一個療程,看看會不會好點。」

  女人看著那紙袋,沒有接。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而黎因已經隱約猜到幾分眼前這人的身份。

  像是花了很大力氣,女人摩挲著石桌邊緣,開口道:「小欣上個月給家裡寄了錢。」

  閔珂皺眉:「她不是才大二嗎?」

  「她現在能掙錢了。」女人聲音很輕,透著一種微不可察的疲憊。

  「當初法院判下來的金額,你也已經給夠了。」女人停頓了一下,抬眼看他,「如果可以,我們不想再見到你。」

  這句話沒有憤怒,亦沒有責備,卻比一切都更重。

  黎因站在一旁,眉頭微皺,卻什麼都沒有說。

  這是當年那場車禍的受害者的家屬。

  無論她有著什麼樣的反應,都是人之常情。

  閔珂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就像做錯了事情一般,點了點頭:「我明白。」

  女人鬢邊帶著點點斑白,她看著眼前這位年紀不大的年輕人,當初意外發生時,這人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

  記憶中瘦削的,沉默的,不敢抬頭的少年,現在長高了,長大了,帶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再度來拜訪她。

  這麼多年,這人來得不頻繁,但每一次,都會讓她想起去世的丈夫,第一次這人踏進院子裡時,是被她用掃帚打出去的。

  後來他寄錢來,金額一次比一次多,她收下了,從未說過一句謝謝。

  她一個人撐著這個家,送走了丈夫的喪事,帶大了三個孩子。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時間沒有讓傷口癒合,只是叫人變得麻木。

  她受夠了憤怒與悲傷,也受夠了生活中再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圍裙:「現在,你也該去過你的日子了。」

  說完,女人轉身進了屋。

  閔珂帶來的藥材就這麼被人遺棄在了石桌上。

  就像一種很平淡的告別,沒有驅趕,亦沒有原諒與和解。

  只是像所有舊事一般,終將會迎來屬於它的結局。

  閔珂離開院子時,有些失神,黎因伴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他們來到車邊,閔珂拿出鑰匙,不知為何沒有拿穩,鑰匙掉在地上,激起淡淡塵土。

  閔珂怔怔地看著地上的鑰匙,隨後他的視線就被一隻溫暖的手蓋住了。

  黎因捂住了他的眼睛,輕輕捧著他的腦袋,按進自己的頸項里,抱住了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閔珂緩慢閉上眼,額頭抵在黎因肩膀,呼吸輕顫,就像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短暫休息的地方。

  他們靜靜地擁抱了許久,直到閔珂先鬆開手。

  他開車送黎因回去,就像在短暫的時間裡,一個擁抱中,便已經收拾好了一切。

  黎因坐在副駕座上望他,或許閔珂這些年總是這樣,只有迅速地整理好自己,才能繼續走下去。

  如果沉溺於悲傷,閔珂也堅持不到今天。

  可是他希望閔珂能在他的懷抱中更久些,哪怕哭也沒關係。

  閔珂沒有哭,甚至在最後一天,他還幫黎因收拾行李。

  就好像是他的人生中,早已習慣了分別,送離。

  他把黎因這些時日穿的衣服,鞋子,洗刷得乾乾淨淨,然後疊得整整齊齊。

  還往行李箱裡塞特產,黎因從箱子裡拿了一包出來,是牛肉乾。

  閔珂將行李箱裡的東西分類收納好:「上次看到你喜歡吃這個,就在村里收了幾包,都是貨真價實的氂牛肉。」

  拉鏈聲響起,行李箱已經收拾好了,閔珂開始整理他的登山包:「其實這個包可以寄回去,這樣路上你也不用背著這麼辛苦。」

  黎因把牛肉乾扔回行李箱裡,躺在床上,他突然很想問閔珂,什麼時候才能給他答案。

  可是嘴唇剛張,他又怕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最終沉默下來。

  離開錦城那日,天氣極好。

  閔珂開著皮卡,送黎因和梁皆回錦城機場,

  窗外是嶙峋的山坡,防止石頭砸落的金屬網格,在太陽下泛著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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