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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良家愛上了浪子,閔珂只能故作大度:「沒關係,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你在吃醋嗎?」黎因說。

  閔珂沒說話,只是把黎因喝過的酸奶拿起來吸了口,等放下酸奶時,黎因清楚地看見吸管上有個深深的牙印,正好在他含過的位置。

  如果不是場合限制,黎因懷疑這一口怕是要啃在他嘴上。

  吃過早飯,他們回到醫院,確認孩子的情況不再危險後,又等到了中午,才等來村長夫婦。

  這對夫妻顯然熬了一晚上沒睡,在跟醫生交流過孩子的狀況,得知昨夜要是沒及時送醫,真有生命危險時,村長妻子紅著眼眶,哽咽地摸著孩子的臉,扭頭對閔珂說:「我們欠你一條命。」

  「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恐怕……」她來到閔珂面前,竟要朝他跪下。

  閔珂皺眉,立刻伸手扶住:「別這樣。」

  妻子抹著眼淚,一旁的村長卻面色複雜。

  村長此刻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他們堅信閔珂是不祥之人,會害了村子,閔珂至母親去世後便離開了村子,六年來都不怎麼回來,未必沒有村子裡流言四起的緣故。

  而現在,將他們孩子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人,是曾經被他們不公對待過的閔珂。

  「昨晚,巴圖長老說了。」村長艱澀開口,「如果孩子安然無恙,他願意為你母親補上覆雪儀式。」

  病房仿佛一瞬間靜了下來,連村長妻子的哭泣聲都變輕了。

  黎因皺了皺眉,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顯然氛圍不對。

  閔珂垂下眼,過了幾秒後,才說:「不用了。」

  村長愣住了。

  「我和我的媽媽,都不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閔珂聲音平靜,眼神卻比窗外積雪還要冰冷,「她去世那天,雪已經落下。你們不願意承認,但山神看得見。」

  村長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我活到今天,也從來不是靠誰的寬恕和認可。」閔珂極為冷淡地掃過村長,「從今往後,如果在聽到村子裡有人用不祥之類的詞指責我的家人,我不會再忍耐,哪怕這個人是巴圖長老。」

  黎因看著閔珂的側臉,瞧見他眼神冰冷,隱隱透出一股鋒利來。再看村長面色驟變,不由擔心地上前一步。

  村長妻子更是拉住村長的衣袖,似乎怕自己丈夫動手。

  然而村長回頭看了眼床上的孩子,長長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

  閔珂沒再回應,只是側頭看向黎因,然後他伸出手,握住黎因的手腕:「走吧。」

  兩人剛走到門口,村長突然喊了一聲:「閔珂。」

  閔珂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你的父母……都是好人。」

  閔珂沒有回答,亦不再停留,而是握緊黎因的手,步出病房。

  雪後陽光落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黎因聽完閔珂陳述,得知了一切後,腳步一頓:「真的不需要覆雪儀式嗎?」

  如果閔珂真不在乎儀式,當年何必冒著生命危險背母上山,還傷了右手。

  黎因看向閔珂的右手,心臟像被抽緊了,隱隱刺疼,那曾經漂亮得,可以當醫生的手。

  「不用,六年前師父在山上找到我時,已經悄悄替她補上了。」閔珂腳步沒停,很平靜地說,「除了覆雪,師父還為媽媽敲響了祭神鼓,為她祈禱,祝她安息。」

  黎因微微一怔,胡瑪西作為祭神鼓手,某種意義上是圖宜族的神使。

  他本該是村子裡信仰最堅定,最不能違逆族規的人。

  但他卻悄悄為閔珂的母親補上覆雪儀式。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傳統」並非真正的神諭,而是人的選擇。

  覆雪並不會改變逝者的命運,不過是活著的人需要一個交代。

  對於重病的孩子,他也選擇了最科學直接的救治方式。

  「你的師父……」黎因讚嘆道,「真是個特別的人。」

  閔珂回頭看他:「師父跟我說過,如果讓一個像巴圖長老那樣的人掌握了祭神鼓,村子裡的情況恐怕會更糟糕。」

  黎因可以想像,胡瑪西在村子裡堅守半生,像一座孤獨的燈塔。

  他是祭神鼓手,也是唯一一個願意再漫長的風雪裡,為一個「被神遺棄的人」敲響最後一聲鼓音的人。

  他們離開了醫院,經過一棵巨大的老樹。

  五色經幡纏繞著枝幹,與風中飛舞。

  閔珂站定腳步,拉著黎因,仰望著那些飛舞的經幡:「哈里雪山奪走了我的一切,媽媽的健康,阿爸的命運,我的家,我的全部。我總是在想,如果哈里真有神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像陷入了回憶,閔珂的手發冷冰涼,黎因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將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哪怕只有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閔珂曾在暴雪夜中質問過神明,亦在漫漫長夜中怨恨過。

  背母雪葬那夜,他曾在翻過雪線時站在懸崖邊,想像著若是他也跟著一同跳下去,是否能一併回收命運對他的索取。

  胡瑪西對他說,如果他願意做善事,願意向神祈禱,願意保持信仰,那失去的一切,終將回來。

  那時候,閔珂不信。

  他不信神,也不信他還能從命運還能得到任何饋贈。

  可對黎因的思念從未消散,像雪山上的風,悄無聲息地埋入骨血。

  於是在某一天,他點燃了祭神香,再次祈禱。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讓我再見到他。」

  那是十月份,秋天,金色的稻穗長滿梯田的季節。

  他帶隊翻過雪山,坐在一家客棧里,和圖西隨意閒聊,然後,他放在櫃檯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拿起手機,點開了微信。

  那是一個微信群聊,裡面有人發了一支從北城而來的野采隊伍資料。

  那是命運第一次撥弦,閔珂點開了那份資料。

  雨水綿延,天色陰沉。

  白石鎮被籠罩在一片灰色的冷調中,濕漉漉的地面透著秋天驟降的寒意。

  閔珂站在賓館不遠處的街角,撐著一把舊傘,綿延陰冷的細雨將衣服洇濕,他卻不覺得冷。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久,手機屏幕還亮著,消息停留在數小時前——張哥給他發來了一個賓館地址。

  一盞盞路燈透過雨幕,黃色的光在一片濕冷的陰雨中,照出一寸寸溫暖之地。

  黎因撐著傘從巷子盡頭走來,肩上的背包微微往下滑了一點,他隨意往上提,步伐不緊不慢。

  一明一暗,一如當年,黎因沒有絲毫變化。

  世界翻滾著朝他湧來,像山崩,又像雪落,巨大的靜默壓過了一切,就好像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他看著眼前的黎因。

  就好像黎因是從六年前的一個秋夜,邁過北城的路燈,跨過對閔珂來說,過於漫長的黑暗,來到了白石鎮上。

  山裡的雪融化了又落下,少年人的愛意徹底消散的時間,需要多久?

  六年,仍然不夠。

  即便被埋在歲月的積雪裡,也會在突如其來的瞬間,被風吹開。

  黎因走得很慢,也沒有四處張望,亦不知道不遠處有人在看他。

  時間幾乎沒有在黎因身上留下痕跡,還是那樣沉靜,從容。

  他抬頭確認了賓館的地址,收傘邁步而入。

  賓館的門被關上,直到黎因的身影再也瞧不見。

  閔珂才終於笑了,笑得很輕,幾不可聞。

  五色經幡被風颳得更響,閔珂握緊了黎因的手。

  風從他們之間穿過,就似山的低語。

  「我曾經向山神祈禱。」

  經幡切割了陽光的影子,細碎地落滿了樹下兩人的一身。

  閔珂的臉頰被樹影照得斑駁,唯獨那雙眼睛,落在明亮之處,裝滿黎因。

  「山神回應了我。」

  第64章

  雪後的森林空氣濕冷,黎因半蹲在一塊岩石旁,鏡頭對準他的手,順著深綠色的苔蘚邊緣滑過:「苔蘚是極少數能夠在低溫下存活的植物之一。」

  「地衣的真菌為藻類提供庇護,藻類為真菌提供能量,它們相依共生,彼此依賴,一旦分開,就無法存活。」

  似乎想到什麼,黎因臉上笑意柔和:「其實人類和植物沒有什麼不同,向陽而生,互相依存,被風吹散,又忍不住再度靠近。」

  攝影師比了個手勢,示意鏡頭拍攝結束。

  黎因吐了口氣,剛準備站起身,動作微滯,下意識扶住了腰,緩緩站直。

  一旁的梁皆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瞧他。

  黎因鎮定自若道:「怎麼了?」

  梁皆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眼神說:「是不是複合了。」

  黎因拿出手機,拍了張苔蘚,發給閔珂:「沒有啊。」

  梁皆不信:「已經談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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