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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太多事,有太多話想問,可他不能,只能任由無數的念頭在身體裡掙扎碰撞,卻仍要維持這身皮囊的平靜。

  傅行簡的眼睛無法再從謝暄身上移開,他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紅,在暗夜的冷藍里那幾乎將心揉碎的一絲紅,傅行簡的眼瞼隨之顫著,卻微微勾起了唇角,他說,

  「蘭時,我做到了,比我想像得快。」

  這句沒人能聽懂的話讓謝暄心頭猛然一跳,他一直緊貼在傅行簡身上的目光下意識地挪向了那個本應倒地不起的謝禕,這一瞥,瞬間奪走了謝暄的呼吸。

  不知何時掙扎進暗處的謝禕正搖搖起身,手中似乎還握進了什麼東西——

  「你!?」

  被驀然奪走手中弓箭的蘇赫巴魯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完,腰間的箭袋裡便少了一支箭,與此同時,隨著弓弦嗡鳴,箭已離弦,竟是直直飛向了傅行簡。

  「啊——!」

  慘叫聲頓時響徹山谷,傅行簡身後砰地一聲,是謝禕倒地的悶響,還有,就是從他手中滾落而出的一塊頑石。

  謝暄微微彎下腰,用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地喘氣,抬起的雙眼裡滿是不可思議,似乎就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在剛才那千鈞一髮之際,他竟準確地擦過傅行簡,射中了謝禕的肩胛。

  「我,我說什麼來著。」謝暄喘著氣笑著,高束的馬尾掃過頰邊,「我八歲那年一個人就獵到了一隻狐狸。」

  說著,他微微蜷起手,將手掌藏進衣袖裡悄悄擦拭,疼得一直蹙眉,只是這夜太暗,沒人發現弓弦被沾染上的那一絲血跡。

  雪不知何時停了。

  蘇赫巴魯瞥了眼面壁的聶英卓,也不知道眼前這兩個人為什麼能在謝禕的呻吟聲中抱得跟幾百年沒見過面似的,明明細算起來,哪怕是這中間經歷了萬難,也不過是昨日凌晨才剛剛分別而已。

  蘇赫巴魯酸溜溜地嘁了一聲,忍不住打斷道,「喂,你們到底殺不殺,再喊下去這荒山裡的魂兒都被招來了。」

  謝暄回頭,蹙眉道,「我們都不急,你急什麼。」

  蘇赫巴魯忽然仰頭望向山壁頂端,嘖了一聲道,「魂兒的確是沒招來,但比魂兒更難纏的來了。」

  上面乍現數個人影,那一襲錦衣在暗夜裡依舊泛著淡淡的光華,謝暄與傅行簡對視一眼,仰首道,「上面何人。」

  「雍京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空兆。」司空兆的聲音中帶著渾厚的內力,震得崖壁都在發顫。

  「下面何人 ?」他反問道。

  「司空兆!」一直痛苦呻吟的謝禕忽然大叫,「謝暄勾結外族殺我!」

  第124章

  陡峭的崖壁在錦衣衛的腳下宛若平地,只是中間那個身量最為高大的司空兆背上,似乎還伏著一個人。

  蘇赫巴魯與聶英卓已並肩而立,將謝暄和傅行簡一起護在了身後,謹慎地看著幾個人落在了這片淺灘之上。

  「司空兆!」

  謝禕急迫地大喊,哪裡還顧得上皇子威儀,連滾帶爬地向司空兆爬過去。

  然而司空兆似乎沒有聽到,小心地先將身後背伏的人放了下來,輕聲道了句,「總督當心腳下。」

  謝禕動作一頓,不禁愕然,「夏修賢?!」

  誰也沒料到夏修賢竟會出現在這裡,謝禕大喜過望,他不顧身上的傷口劇痛,立刻轉頭指向謝暄,「你們快看,他那身打扮分明是通敵叛國,早已勾結上了北狄,快速速將其拿下!」

  夏修賢剛剛站穩,眯起雙眼向不遠處望了望,眉心陡然蹙緊後微微頷首,而後轉頭對著身邊一名穿著千戶服制的錦衣衛道,「去,脫了外衣給殿下披上。」

  「是!」這名錦衣衛將佩刀取下放在腳邊,迅速脫掉了自己穿著的這件曳撒,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前十餘步越過了謝禕,這才雙手舉起,躬身道,

  「委屈殿下了。」

  謝禕驀然一陣眩暈,用盡全力才站起的身體又差點跌倒在地,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了夏修賢的意圖,竟然是要用錦衣衛的外衣遮掩住謝暄這一身皮袍,以掩蓋他與北狄之間的聯繫。

  那當下他是哪一邊的,昭然若揭!

  「你……!」

  謝禕的聲音發顫,難以置信地看向夏修賢,「你前幾日是如何對我表忠心的,是你讓我離開回雍京,是你說會替我處理掉潞王!」

  面對指控夏修賢卻是一笑,並未作答,他抬手讓所有錦衣衛後退,隻身一人向謝暄走去。

  一襲鴉青色窄袖常服的夏修賢,瘦削的身形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腰間素淨,能看出未帶任何兵器,謝暄沉吟少傾,推開半遮在身前的傅行簡,同時轉頭對蘇赫巴魯和聶英卓道,

  「你們都退後。」

  傅行簡身形微微一僵,最終卻還是一起退後了幾步。

  謝暄緊抿著唇線,向前邁出一步,與他迎面而來的夏修賢立刻站定跪拜,規規矩矩行了個平日裡在宮中才會行的大禮,

  「八年前,奴婢離開殿下時所說的話,您可還曾記得?」

  謝暄聞言一怔,他其實早已將當初的分別刻意遺忘,但所謂刻意不就是因為他難以釋懷。

  那時他不舍夏修賢離開,哭得是撕心裂肺,堂堂的天潢貴胄死死摟著一個太監求他留下來,他只記得夏修賢也紅了眼眶,卻狠心將自己推開,他說——

  「殿下要記得,奴婢此番離去就是去爭,去搶,拼了命也要往上爬,今後若這條命還在,奴婢定會報答殿下的恩情。」

  自此從小在楚都長大,連船都沒坐過的夏修賢竟主動入了當時最為艱苦的水師,在滔天巨浪的激戰中幾度險些喪命。

  彼時的謝暄時不時會接到來自戰場的消息,他始終不懂夏修賢為什麼放著宮裡好吃好喝的日子不過,非要離開他去受那般苦。

  而當年高似為掌握軍權,向軍中派出的那數十名內監,唯有夏修賢最為惹人矚目,最後只用了短短五年便坐上了雍京守備總督的位置,成了大楚手握實際兵權的大璫之一。

  「去爭,去搶,去拼命。」謝暄怔怔道,「我記得,可我直到現在才明白你的苦心。」

  「殿下……」夏修賢布滿細紋的眼尾泛起了紅,眼神遙遙地望著無盡的黑夜,仿佛同樣在陷在回憶里。

  夏修賢從那時就知道,長大對於謝暄意味著什麼。

  他的確可以就這樣陪著他玩鬧,開開心心地渡過這些看似無憂無慮的日子,可到了那一天呢,除了陪他去死,自己別無他法。

  所以他走得決然,哪怕是血海屍山,也要殺出一條血路。

  一陣凜風吹散了回憶,夏修賢雙唇翕動著,看著眼前已不再是孩童的謝暄,一字一句道,

  「殿下之恩,奴婢今日終於得報。」

  嘶啞的笑聲斷斷續續地自背後響起,謝禕一手扶著箭柄搖晃著向他們走近,笑意透過猩紅的雙眼,只讓人覺得陰鷙可怖。

  「小皇叔,你還是這般天真,閹人可是最會審時度勢的。」他持續地,發出令人不適的笑聲,「就在五天前,他對我也同樣這般言辭懇切,可現在呢,見我形勢不妙便立刻倒戈相向,你信他,還不知他何時會朝你的背後捅上一刀!」

  「待潞王殿下得登大寶的那一日,奴婢自會請辭歸田,必不會讓殿下憂心。」

  「呵,好伶俐的一張嘴,怪不得軍中有傳言說你夏修賢能當上雍京守備總督靠的是這張嘴。」謝禕譏誚地打量了一下夏修賢,「還有一副會伺候人的身子。」

  「夏修賢。」謝暄上前擋下了夏修賢,輕輕一推讓他退後,而自己與謝禕已近在咫尺,「已經沒有必要再爭口舌之長短。」

  夏修賢立即頷首斂目,沉默以對。

  「還有你,蠢貨也想做皇帝?你傻了,你不中用了,難道自己心裡沒點數?」謝禕仿佛想起什麼,又近了一步,目光大盛,「你知不知道自己變成這樣,是因為喝了皇后給你的藥。明明身子越來越差,可你還是那麼蠢地乖乖喝了多少年,謝暄,你早就廢了!」

  謝暄原本微蹙的眉聞言卻舒展開來,他目光掃過謝禕不斷顫抖的肩頭,淡淡道,「可射中你的人是我。」

  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驚愕和痛苦,謝禕不由地愣住,一直扶著箭的手顫抖著,攪得血肉劇痛。

  他明明記得謝暄自服藥之後就變得頭腦混沌,虛弱不堪,別說是拉弓,就是解個繩結都費力……等等,是不是自從他成親之後就沒再服過藥,難道說停藥之後可以恢復,那皇后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怎麼可能允許!

  「皇后……」謝禕喃喃著,「皇后扶持的明明是我,她為我籌謀,她替我殺父皇,殺謝玘,嫁禍謝鳴玉,她為我做了這麼多,不就是要助我登基!」

  殺戮,嫁禍!

  哪怕謝暄心中早有準備仍是被激得心神震盪,雙拳幾乎要捏碎一般用力。

  「二殿下。」身後傳來夏修賢一向不疾不徐的聲音,「但奴婢收到的皇后密旨,卻是要奴婢伺機在到楚都之前將您除去。」說著,他將目光落在謝暄的背影上,「若不是今晚出了些意外,奴婢並不打算在雍京境內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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