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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你騙我……」謝禕低低笑起來,「你在騙我,都在騙我。」

  儘管謝禕在不斷地否認,但這事一旦捅開了,並不難想明白。

  謝玘的確是謝鳴玉毒殺,可那些稀有的毒物卻都是他謝禕尋來,暗中透露給謝鳴玉的。

  美色也是謝鳴玉獻上的,然而靜逸真人這個江湖騙子卻也是他最先覓得,引薦給了高似。

  這一樁樁一件件,表面看起來都與他無關,但背後卻有一個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謝禕猛地打了個哆嗦,抬頭,看向面前的謝暄,

  「皇后……是皇后……」蒼白無色唇與鮮紅欲滴雙目在同一張煞白的臉上,猶如惡鬼,「但你以為她是在幫你嗎,她恨謝家所有人,她的恨遠遠大於一切!」

  這一刻謝禕仿若癲狂,似乎已經感不到重傷所帶來的劇痛。

  「夭折的那幾個弟弟是我母妃害死的,可皇后她不知道嗎!她精通醫理, 她什麼都知道!她殺父皇,殺謝玘,她讓謝鳴玉犯下重罪,而到了最後所有證據都會指向我,但她根本不是在幫你,她是在為瑁兒報仇,她!」謝禕猛然嗆咳起來,每一聲咳都在牽動他的傷口,待再次抬起頭來時,已是滿口猩紅,「她把你毒得痴傻,她做主替你要了娶男人為妻的聖旨,而現在,她竟然要扶持你做皇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她要的不僅僅父皇這一脈的消亡,她要毀掉整個謝家,她要毀掉的,是大楚!」

  這番話一遍又一遍地撕開了謝禕的傷口,扶著箭的那隻手已經被殷紅的血染得溶進了夜色,他一邊笑,一邊痛哭,「好厲害的女人啊……我從小就不停地想,為什麼我不是皇后的孩子,我一邊覺得你愚蠢,一邊卻又嫉妒,謝暄……」

  又是一陣侵肌裂骨的寒風,被狹長的山谷擠壓著,化作割面的利刃灌入每個人的耳中,乍起一陣呼嘯的疼。

  夏修賢敏銳地聽到了身後的窸窣聲,他回頭,卻見原本站得偏後的傅行簡像是看到了什麼,雙目陡然瞪大,與此同時他身形已動,待夏修賢反應過來立即轉回身去時,傅行簡已經越過他沖向謝暄。

  誰也沒想到渾身浴血,只剩殘喘的謝禕竟剜肉攪骨地將深埋在自己身體裡的箭陡然拔出,狠狠向謝暄的眼睛刺去!

  「啊——!」

  悽厲的慘叫聲驚起一片飛鳥,然而這片淺灘上明明站著近十人,卻好像突然都沒了氣息一般,僵持在這一瞬。

  這聲嘶喊混合著滿喉的鮮血,謝禕的眉頭抽搐著,不可思議地看著插入他胸口的,這把綴滿寶石的匕首,

  「你……果然和……北狄……」

  他蠕動著雙唇想再說些什麼,卻在下一刻轟然倒下。

  「殿下!」

  夏修賢軟了腳,破了音,他的膝蓋直接砸在亂石上,幾乎是爬到了謝暄的身邊。

  誰都沒想到看起來只剩一口氣的謝禕,竟然能狠絕到將布滿倒刺的箭生生從自己的血肉里拔出,更沒有想到謝暄的手中也一直握著一把藏於袖中的匕首。

  同時刺中。

  震得人肝膽俱裂。

  「殿下,讓奴婢看看,讓奴婢來看看。」夏修賢念念著,伸手去解謝暄的衣襟,「沒事,一定會沒事。」

  他親眼看到傅行簡拉偏了謝暄,這支對準了眼睛的箭刺入了前胸,力道會卸的,所以沒事,一定會沒事。

  雪原來沒有停,是只有靜下來才能聽到的,細微的沙沙聲,可謝暄很冷,很疼,他睜不開眼,他被人箍得很緊很緊,是幾乎窒息的緊。

  但很熟悉,就是這樣的冷,是從金鑾殿的石板上透進骨髓的冷。

  就是這樣的疼,在心口,被利刃撕開的疼。

  就是這樣的緊……被狠狠壓制,無法喘息的緊……

  「皇上!!」

  為什麼……為什麼傅行簡喊的是皇上?

  他睜不開雙眼,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還是在那個金鑾殿上,還是懸於龍椅之側的那把劍。

  原來被皇兄刺入胸口那一瞬並不是五感盡失,無痛無覺,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感受便被拽入了這幻境之中。

  原來所謂重生,真的只是死前一瞬。

  現在他回來了,該受的,就該受著了。

  第125章

  一滴,兩滴,有什麼東西燙在他眼尾,流過他的嘴角,溢著滿口的血腥。

  「蘭時……怎麼會,怎麼會!」他聽到了傅行簡的聲音。

  「他要奪朕的皇位,朕殺他有什麼錯!」這……是皇兄,「傅行簡,你握住劍有什麼用,朕刺進的是他的心口,他死了!」

  謝暄猛地掙開了雙眼,原來是一滴又一滴的血落了在眼角,視線中只有殷紅一片。

  但他依然能感到很冷,很疼,他想和傅行簡說,鬆手吧,你哪怕割斷手掌,流再多的血我也活不了了。

  「椿山……」他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把我……葬在……」

  「什……什麼?」

  「椿山的朔風……台……」

  對,就是那裡,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他不想去皇陵,他不想讓父皇和母后看到他被殺的悽慘模樣。

  那裡是有些冷,風也大,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大概是他喜歡站在那崖邊遠眺,可以看得很遠,很遠。

  如此想著,眼前猩紅竟漸漸褪去,風裡包裹著泥土的腥氣,草木的馥郁,還有他熟悉的,屬於祭奠的味道。

  這是……?

  謝暄猛然回頭,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他母親的無名冢旁立了一座新墳,墳前青灰色的煙蓋住了碑文,一隻手拿起了壓在一疊黃紙上的石頭,抽出一張來,放在了膝上。

  可疊得並不整齊。

  「怎麼辦呢蘭時。」他聽見傅行簡在說話,沒有悲慟,好似閒聊似的與他打著商量,「我疊的這麼差,你萬一用不可怎麼辦?」

  說著,他疊紙的手一頓,捏起一隻扁扁的元寶舉起來,天光透不過來,在他的眉眼上打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要不然就讓你用不了,你缺錢了就會來找我要是不是?」

  低低地笑聲拍打著崖壁,可明明在笑,黃土上卻出現了一滴深褐色的水痕,「你是不是恨死我了,不然為什麼我如何求你,都不肯來見我一面,你不來見我,我又如何求你原諒……」

  謝暄看清楚了那隻高舉的手,一道長疤猙獰地橫在在掌心,薄薄的紙片罷了,他也捏得很費力,忽然撲扇了幾下,被風帶到了懸崖之外。

  「傅意深,你怎麼又……!」

  謝暄的手懸在了傅行簡的肩上,他們一起回頭,看到狹窄的山路上走上來的人。

  「他已經不在了!」這是……蕭九淵,「你這樣日日念著,他會被人世間的執念纏住魂魄,如何還能往生!」

  「對啊,我就是要纏住他。」傅行簡又抽出一張紙,放在膝上,十指盡力地張開,「不把他困在這裡,我怎麼找到他。」

  「你——!」蕭九淵走上前,一把拉住傅行簡的手臂,「你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行不行,你對著這座墳墓說了有一萬遍對不起,可他回來過嗎,哪怕是托個夢罵你一頓!」

  蕭九淵急促的聲音驀然一頓,久久無言,直到一聲嘆息,「意深啊,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他……根本不願再見你。」

  最後一隻元寶被投進火中,火舌貪婪地吞噬著,霎時間變成了灰黑色,可它還在隨風盡力燃著,卻不知自己越盡力,就會消逝得越快。

  蕭九淵沒有再說話,他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這片灰燼,直到它燃盡。

  「再不走天晚露重,你的腿又會疼得徹夜難眠。」

  傅行簡沉默了下,抬起手臂,

  「走吧。」

  為什麼會疼得徹夜難眠,他為什麼要讓蕭九淵攙扶,他的腿……!?

  蕭九淵彎下腰,用自己的手臂撐起傅行簡的身體,那兩條平時走起路來他追著都費力的腿竟是這般綿軟無力,連支撐身體都無法做到。

  「我背你下去吧。」

  「不用。」傅行簡微頓,「竹杖給我。」

  「不給,這可是下山路,稍有不慎就會滾落。」

  「你還有你的事要做,以後我總要自己來的。」

  「怎麼你遇著和他有關的事就這麼倔呢!」

  「你放我下來!」

  爭執戛然而止,一支竹杖順著崎嶇的山路向下滾落,反反覆覆地撞在亂石上,直到劈裂。

  山路上的兩個人就這麼怔怔地看著,直到蕭九淵嘆了一口氣,

  「後悔嗎。」

  「……什麼?」許久,傅行簡的聲音才透過枝葉傳來。

  「我想不明白,你怎麼就能為了帶他到這裡安葬,為了守他,竟會生生地自斷雙腿!」蕭九淵背負著傅行簡,急促粗重呼吸甚至驚了枝頭的飛鳥,「我恨他用強權勢壓,我恨他困住了你,可我竟不知道,困住你的竟然會是你自己,你到底何時對他情深至此……」

  「我沒有資格說情深二字。」傅行簡打斷他,沒有解釋,「落雨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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