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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傅行簡說出的每個字都很短促,讓謝禕不由地更加緊張。

  「那,那我們要躲到什麼時候?」

  傅行簡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翻身而起,謝禕微頓了下,也沒有追問,明白這種時刻保持安靜才有一線生機。

  雖然謝禕早已又冷又累,但這次他沒再抱怨,而是咬緊後槽牙翻身爬起來,緊跟在傅行簡身後,手腳並用地在河岸的陡坡上攀爬。

  這裡的確太過陡峭,以至於前來尋他們的錦衣衛也沒想到二皇子會竟會躲在這種地方,但也讓謝禕走得極為艱難,幾度險些滑落都及時被傅行簡拉起,不知不覺中心生依賴,跟得愈發緊。

  「就這兒吧。」

  埋頭不知爬了多遠,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傅行簡忽然站定,轉過身來。

  謝禕愣了下,才發現一直陡峭的山壁在此處向後撤了數丈,河水沖刷,眼前出現了一處淺灘。

  「終於,終於有個能歇腳的地方了。」

  謝禕大喜,一腳踩下去咔嚓一聲,向下滑了些許,冷汗霎時布了全身,他用了點力氣才堪堪站穩,這才發現淺灘的砂礫上蒙著一層薄薄的冰殼,而剛才他險些滑進河道里去。

  這輕輕一滑看似無礙,卻宛若一記重錘砸在了謝禕早已臨近崩潰的神經上,他嚇得渾身緊繃,不敢再動分毫,聲音里已帶上一絲哭腔,

  「快拉我上來!」

  傅行簡就站在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分明天光晦暗什麼都看不清,可謝禕卻感到了他灼灼的目光。

  「你,你愣著幹什麼。」謝禕害怕,催促道,「快拉我上來。」

  話音剛落,傅行簡朝他近了半步,並沒有伸手,而是說道,

  「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對……對啊。」謝禕聽不懂,便胡亂接道,「先挨到天亮再說吧。」

  那隻讓人心安的手臂伸了過來,謝禕一把攀上去,幾乎是摔在了河灘上,冰碴混合著砂礫磨礪著掌心,一陣濕冷的風呼嘯而來,布滿薄汗的身體立刻被刮透,他狠狠地打了個顫。

  「二殿下,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潞王做打算的。」

  耳邊幾下輕響,是傅行簡踩碎冰殼向自己走近的聲音,脫離了險境,謝禕鬆了口氣,雖頹坐在地上,還是說道,「在世人眼中他謝暄才是正統,要不是當初父皇根基不穩,不敢輕易殺之,也輪不著我來打算。」

  風停了,謝禕喘了幾口氣,緩過來些,話便多起來,「皇后收養小皇叔的時候剛剛失去瑁兒,一時心軟養下來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對了,你知道小皇叔他為什麼遲鈍呆傻嗎?」

  謝禕話音落下的一刻,周圍霎時間靜若無人,耳朵里就只剩下水流聲,他心頭一駭慌忙抬頭去尋,直到看到傅行簡的身影才重新找回了呼吸的頻率,但沉默並不能堵上他的嘴,謝禕見他不答就接著道,

  「那會兒他才八歲……」

  「我不想知道。」

  幾個字好像凍硬的石頭一般砸過來,謝禕先是一懵,反應過來後,積壓已久的怒火猶如點燃的火藥正欲爆發,傅行簡卻再次重複了他最初的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潞王做打算的。」

  謝禕冷嗤一聲道,「什麼時候重要嗎?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成為我的威脅,除了他。你是不是以為父皇夭折的幾個孩子都是皇后下的手?我告訴你不是,是我母妃,如果不是皇后看得緊,潞王他早就沒了,又豈會像現在這麼麻煩。」

  「對……你說得對。」傅行簡的聲音沉甸甸的,「什麼時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知道了那個人是你。」

  謝禕不自覺地,隨著這句話屏住了呼吸。

  「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謝鳴玉,甚至謝玘,只要是想登上那個位置的人,第一個要除掉的必然是謝暄!」謝禕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著,心跳咚咚地砸著耳膜,「如果不是父皇盲目信了高似和靜逸真人,導致現在時常癲狂,什麼都顧不上了,他也一定會設法殺了他。」

  謝禕稍頓,譏誚地冷笑道,「哪怕沒有我,他也活不過弱冠。」

  「他一定能。」傅行簡的語氣比這深冬寒夜裡刺骨的冰河還要冷,腳下的薄冰隨著他一步步的靠近而碎裂,「活不過今夜的那個,是你。」

  第123章

  被寒冷、緊張和恐懼反覆啃噬著謝禕的已經繃到極限的神經,以至於傅行簡話音落下的一剎,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剛才那幾個字說的到底是什麼。

  然而此刻,黑暗裡一道寒芒刺進餘光里,謝禕恍惚著抬頭,難以置信地將目光凝聚在傅行簡那隻筋脈迸脹的手上——

  是這隻手在馬車即將掀翻的那一刻抓住了他,將他從窗中拽出來,躲過了暗箭。

  是這隻手突然間就拉著他開始奔逃,待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藏於坡下,脫離所有人的視線。

  也是這隻手一直緊緊拉著他,在雪夜裡化解了數次險境。

  然而還是這隻手,他如今緊握的這把匕首謝禕認得,明明是他自己剛才放在身邊防身用的,刺殺發生的太突然,他根本顧不上拿,卻沒想到那種混亂的時刻,這麼不起眼的一個小物件,竟被傅行簡察覺,甚至拿在了手中。

  「你……你要幹什麼……?!」謝禕不顧砂石粗糲,用手撐著向後挪動,直到後背撞上石壁,才一個激靈停下來,「你放肆!」

  「這裡的風冷嗎?」傅行簡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人是恍惚的,「他那裡也很冷,每日山風呼嘯,紙錢和元寶不拿石頭壓上都不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會不會太冷了,哪怕埋下去的時候已經替他穿上了他最喜歡的那件白狐皮裘,會不會還是太冷了。」

  什么元寶?什麼紙錢?他在說什麼?!

  謝禕毛骨悚然地撐著石壁站起來,他甚至在這一霎那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被山鬼附了身,

  「你是誰……你到底是不是傅行簡?」

  「是啊,怎麼不是。」傅行簡似笑非笑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快意,「荒野、寒風,還有砭骨的河水,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了。」

  傅行簡微微一頓,手上的寒光一閃,一直反握的刀柄正在眼前,刀刃距謝禕的胸口僅剩毫釐,「他受過的,你也得受著,百年,千年!無時無刻!」

  「傅行簡——!」

  謝禕悽厲的叫聲劃破蒼穹,迴蕩在狹窄的峽谷之中,他倉惶地躲避,身子一歪摔向一旁,然而在抬頭之際看向的並不是朝他直直襲來的刀尖,是傅行簡的身後。

  「是……是誰在那兒!」謝禕迎著刀尖嘶喊,「救我——!」

  就連謝禕也以為傅行簡一定會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可他沒有,這樣撕心裂肺的喊聲並未能讓傅行簡停下分毫。

  冰冷的刀尖輕易地刺破了衣帛,求生的本能讓本已筋疲力盡的謝禕硬生生向一旁滾出了近一丈,刀尖偏離,在他的前胸到手臂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頓時將謝禕胸前的衣料洇出了一團近乎墨黑的血痕。

  傅行簡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依舊沒有回頭,不過兩步就追上了謝禕,將他的臉狠狠按在了碎冰之下冷冽的河水中。

  「行簡?」

  粗重的呼吸,身下劇烈的掙扎,河水湍急的流動,風打過枯枝時猝然襲來的颯颯聲。

  這一切都抵不過一聲極輕的,試探般的兩個字,行簡。

  傅行簡回頭了,他感到了自己鬆開力道的一剎那,謝禕掙扎逃離的身體,他沒有再去管,而是搖晃著站起,不確定般地近了兩步。

  「蘭時……?」

  謝暄的這身打扮很陌生,但真的是他,出現在了這個連錦衣衛都沒能找到的角落。

  傅行簡該是高興的,他還好好的,謝暄沒有被謝禕傷害,可他又憤怒,這樣一條險道,稍有不慎就會落入河中無人能救。

  「蘇赫巴魯。」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中硬生生擠出,「你就是這麼保護他的。」

  「我……」蘇赫巴魯卻很委屈,「我們要跟著你能怎麼辦,是你好好的路不走,哪兒危險就非要走哪兒。」

  謝暄仍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仿佛沒有看到一旁痛苦抽搐的謝禕,也沒有看到仍在滴血的刀尖,他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傅行簡,顫抖著,心臟仿佛被人一把揪住一般地疼,他不知所措,

  「行簡,我剛才聽到了你說的話,我……想問你一件事。」謝暄的眼瞼微微顫動,他想知道,就現在。

  「我是不是死過?」

  蘇赫巴魯與聶英卓在這一刻愕然地看向謝暄,就連一直痛苦呻吟的謝禕都出現了一剎的停頓,然而傅行簡卻只是看著他,眼神在這一句話後無法再維持表面的平靜,浮上了讓人看一眼,都幾近窒息的悲戚。

  他翕動著雙唇,似乎想說的話有很多,可最終卻只吐出了一個字,

  「是。」

  周遭一切聲響,大的小的,忽然間就變成了烈烈的轟鳴,叫囂著鑽進耳朵里,像一根鐵棍在擊打,在翻攪,痛得謝暄想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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