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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醒來後出現了記憶混亂,搞不清楚自己是誰,除了她的父母,沒人能靠近她。等她終於弄明白髮生什麼事,她開始了無法抑制的大哭,感覺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哭出來一樣,期間呼吸性鹼中毒好幾次,最後他們不得不給她打了鎮靜劑。」

  「醫生說,這或許是因為她在植物人期間做了一個夢,她的PTSD並非因為被雷擊,而是因為這個夢太過深刻。」

  「噢還有!」朱里又想起一件事,「她醒來後口音變得非常奇怪,滿嘴的英音,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的,甚至還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拉丁語,簡直是奇蹟。」

  「是嗎?」男人輕聲道,仿佛有一股細細的喜悅、細細的希望從那黑髮黑眼黑大衣的漆黑殼子裡劈出來,「你們很了解她?」

  「她有個博客啊,她全寫在博客上了。」朱里調出網址,將手機推到他們眼前,「本來叫『夢的解析』,後來改名叫『夢的扯淡』,缺點是用中文寫的,優點是谷歌翻譯做得很不錯。」

  「我懷疑全世界所有的心理醫生對付PTSD患者只會這一招。」倫子忍不住小小地吐槽了一句。Ⅳ

  她這句有自我意識的話語令金狩衣老頭警覺起來。「這麼快?」他低頭看表,「不應該啊!」

  「你家裡有沒有人……嗯,從事我這一行?」老頭急忙問。

  「她有個姐姐嫁進了出雲大社,家裡好幾個叔伯在熊野三山。」朱里快人快語。

  「別什麼都跟外人說!」倫子立馬不高興了,「天啊,我該怎麼讓你閉嘴!」

  「啊,那就很正常了。」金狩衣老頭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分別遞上兩張名片,「鄙人土御門式平Ⅴ,如果兩位在接下來的三天內有任何身體不適,可以到國境之內任意一間神社求助,出示這張名片即可。」

  第205章 番外:英國病人(2)

  她在一間和室里醒來,被褥上擱著柚子葉,身邊圍著注連繩。像她這樣案牘勞形的人,偶爾這麼躺一躺真不賴,軟床是所有腰痛患者的畢生之敵。

  只要我不去想,我就可以當一切都不存在。她默默地在心裡說,摸到臉上乾結的淚漬,乾脆從手包里摸出鏡子來擦掉重畫。

  有段時間她連鏡子都看不了。低頭洗臉時摸到自己原來的五官,竟然會感覺到無比陌生。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打住!只要我不去想,就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倫子和朱里找過來的時候她正扣緊粉餅,女孩子們誇張地讚美她技藝如何精湛,她也只是笑笑:」說好今晚要去給你的擔當開酒,不打扮得好看一點,豈不是丟你的臉?」

  「唉喲!」朱里捂住臉,「這裡是神社啦,不要說這種話題。」

  「等很久了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沒去島上其他地方逛逛?」

  「宮司覺得遊客在他們這裡出了事很過意不去,就請我們去茶室體驗了一下。」倫子說,「喝起來真不賴,手藝比我姐姐強多了,我現在還在回味。」

  「紐約可以學,一周一節課,雖然我沒堅持下來。」她收拾著東西,隨口道,「想學的話,給你負責人的號碼。」

  「為什麼沒堅持下來?」朱里好奇地問。

  「他們似乎想營造一種……所有的學員都是相親相愛大家庭的感覺。」她低垂著頭,看上去有些冷淡,「我最受不了這個,噁心。」

  「還好你不是研究機器人的。」朱里乾巴巴地開了個玩笑,「否則你這種瘋狂科學家,早晚有一天會把世界變成一個大機房,你一個人守著六十億機器人,美滋滋地生活。」

  「那又怎麼樣?」她也笑,「只要我不是機器人就行了。」

  只要我不想,就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們說笑著走出來,她去找宮司道謝,又把商店裡販賣的御守、朱印帳之類的紀念品全買了一遍,主打一個「心意不到錢到」,帶回去當伴手禮也好使。

  汽船破開波浪,載著她們在瀨戶內海上航行。這類常設的渡輪乘客總是不多不少,她從甲板上看風景回來,忽然發現自己的座位上被人放了東西。

  她曾經最熟悉不過的一樣東西。

  不是她不去想,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嗎?

  「哇這是什麼?」朱里從她背後探出胳膊,一把抄走了那根魔杖。

  「你們能看見?」她忽然轉過身來,覺得自己的嗓音像繃緊的絲弦,尖利得仿佛能衝破屋檐。

  滿船艙的人都在看她們。

  「能、能啊!」朱里嚇了一跳,連忙把魔杖放回去,「做工還挺精細的,跟官方賣的那些樹脂貨沒得比。」

  「這是你的嗎?」倫子眼巴巴地望著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呢!」

  「保養得蠻好呢,我剛剛看過,那些縫縫裡一點灰塵都沒有。」朱里看上去很想再拿起來把玩一下,但懾於她的神情,終究也沒敢。

  所以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她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的嗎?

  「不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不是我的。」

  倫子拿了魔杖去交給工作人員。她心煩意亂,完全沒辦法平靜,只好又回到甲板上看海,被風吹得淚眼汪汪。

  朱里膽戰心驚地陪在她身邊——PTSD患者有很強的自毀傾向。

  「抱歉,我今晚可能沒辦法陪你去見那位……琉月,對吧?」她笑了一下,「我得去見一下心理醫生,說不定還得開些藥,或許你有認識的人推薦嗎?」

  朱里愣了半天,才發了瘋似的找倫子。「她一定會知道!」朱里拍著胸脯保證,「她家很有勢力的,說不定連會中文的醫生都能給你找到,這種事還是用自己的母語來說更舒服一點吧?」

  「那太好了。」她展開雙臂,濃紫色袖子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大海真美。」

  2019年,三月,日本,東京都,多摩市,某町一丁目。

  她離開心理醫生的私宅,慢慢將手裡的臨時病歷撕成碎片,找了家便利店扔進垃圾桶,再出來時,手裡拎著一提袋冰啤酒。

  出門是一條坂道Ⅰ,一直通到下面的多摩川,站在這裡就能聽到水聲。不知道為什麼,東京的櫻花倒是開得比廣島要早Ⅱ,她只是站在這裡發呆,偶爾就有花瓣往她酒里飄。

  她一口氣喝空一整個易拉罐。

  或許是她真的病得無可救藥了,或許是心理學才真病得無可救藥,無論她說什麼,那個醫生都以一句「幻覺」應對,再不好好干預就會精神分裂,她再說倫子和朱里同樣看得見,醫生滿臉的「壞了」,說她這是人格解體的前兆,她問怎麼辦,醫生說吃藥,吃了藥你就不再思考,只要你一直吃藥,穩定住就不會惡化。

  她現在覺得這個世界可能也是假的了,怎麼出來旅個游、考察一下未來可能的工作環境都能遇見這麼荒誕的事?

  手背一涼,下雨了,雨的觸感是真的。

  她覺得自己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要是以前,她會找個地方避雨,可是現在,中雨以下她連傘都不想打。

  怎麼活了又活,她總是在錯誤的地方做錯誤的事?怎麼總是不得不扮演一個「本地人」?到頭來,她還是要小心掩飾自己不合時宜的口音與習慣,在怪話脫口而出之前咬住舌尖,否則她就要吃下一把藥片,昏睡一場,醒來變成個不會思考的白痴。

  她寧願相信她是真的瘋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臆想出來的結果。或許連帶她身處的世界也是幻覺,死後就是這樣,只要不去戳破它,靈魂就會在永恆的夢想花園裡徜徉下去。

  就不能幻點兒好的嗎?怎麼還是得上班賺錢,就不能一下子給她五個億?好可惡的肥皂泡,好邪惡的幻覺,看她怎麼戳破它!

  「呃!」她響亮地打了個嗝。

  夜深人靜,唯有風雨瀟瀟,花也瀟瀟,陪她走在空曠的坂道上。袋子裡的空罐越來越多,哪怕晚飯沒吃,她也實在撐得喝不下了。

  手機響了起來,是朱里問她到哪兒了。

  「我可能得在附近找間旅館。」她騰出手來打字,「睡吧,別等我,難道我還能摔——」

  一個單詞沒打完她就滑倒了,該死的坂道!該死的雨水!她甚至在往下滾!

  但很快有人攔住了她,如果不是用腳就更好了。她攔腰撞在人家的腿上,心裡還在想著這算動力勢能還是重力勢能,已經被人半抱半扶了起來。

  「自己能站嗎?」好心人問,用英語。

  梅林啊,或者其他什麼人啊,幻覺可以這樣真實嗎?她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手臂、他的體溫,聞到他衣服上柔順劑的香味,她忍不住鬆開了手,空罐子「噹啷啷」地滾下去,這都沒把這幻覺驚破!

  「西弗勒斯……」她輕聲道,眼淚又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西弗勒斯。」

  如果幻覺都是這樣的……那也不行。

  「對不起,我喝醉了說胡話,你最好沒聽清。」她喃喃著向好心人道歉,眼睛被淚水和雨糊得睜不開,「我是精神病人,我包里的藥可以為我作證,請跟我保持距離,如果我冒犯了你,我不負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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