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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生丸,『死』的感覺如何?」

  從幻境中出來以後,她因修葺村莊、淨化妖塊和救治村民等事而無法抽身,夜以繼日地在人類之間奔波忙碌著,直至當下的這一刻,她才第一次有機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的袖口以微小的弧度擺動著,銀髮所散發的色澤依舊會令人感嘆有如天神,他的側顏冷峻而薄倨,凌厲而充滿威壓的目光仍昭示著他與平凡人類的霄壤之別。

  但她仍能看得出來,他已經做過夢了。

  隨後,他冷哼了一聲:「不怎麼樣。」

  ▲

  回屋以前,殺生丸又讓他帶自己去了一趟宗秀阿媽的住所。

  他帶著天生牙進去了一會兒,不知做了什麼,很快就出來了——桔梗大概知道他的意圖,便沒有跟進去。後來聽聞,多日臥床不起的宗秀阿媽,竟病情直轉,很快便能自己坐了起來。

  回屋的路上遇到幾個玩蹴鞠的孩童,見到桔梗與殺生丸,興沖沖地便停下了腳下的遊戲,跑過來就要拉著殺生丸一起加入。最後自然被殺生丸一張黑臉嚇退。

  「你別對他們那麼凶,」桔梗在後邊有些無奈地勸道,「不過是上次我用你的身體與他們玩了一會兒,他們就記得了你會玩這個。你要是不想玩,下次直接拒絕他們就好。」

  他好像生悶氣一樣地走在前面,過了一會兒才扔出一句:「我明天就走。」

  她些微一愣,但很快恢復了常態——如今身體互換的鬧劇已經結束,清那丸的糾纏也已經斬斷,他的確沒有理由再留在這個人類的村莊裡。

  但她仍感到一絲空落,好像他們真的曾在真實之中度過了一千八百零一天的人生一樣。那樣的人生平凡得不值一提,卻是她生前未竟、死後也未敢奢想的生活。

  她想,這或許就是靈魂曾經居留過那具軀體以後,所遺下的一點點後遺症吧。

  於是,她想起了那個涉世未深的、一心要報恩的「始作俑者」。

  「貓又的事,我替它向你道個歉。」

  殺生丸聽得此言,前行的腳步稍緩。

  「你想用這麼一個道歉,就讓這些因它而起的事一筆勾銷?」

  桔梗大概也心知理虧,故而只能行循循善誘之道:「它畢竟也是無心之過,一切皆因我當時救了它一命,也理應……」

  「你想盡辦法讓它躲起來,不就是怕我取了它的性命?」他打斷了她的話,足步也終於在此時停了下來,然後他轉過身,讓夕陽的暮光落在自己臉上,「我的確可以饒過他的性命,但是——你與貓又所欠我之事,也不能用區區一句抱歉就抵消。」

  她眨眨眼:「我?」

  殺生丸理所當然:「膽敢殺死我殺生丸一次的事——巫女桔梗,你以為我會輕易忘記?」

  「我在幻境中取你性命,難道不是為了我們破局出來,回到現實的世界?」

  「就算是幻境,你殺我之事卻並不假,何況那個幻境——也是四魂之玉為囚禁你而設。」

  「……」

  桔梗覺得,那一瞬間,他好像又變回了一點初見時那副蠻不講理的模樣。

  隨後,她嘆了一口氣,問:「那你想要我和貓又怎麼樣?」

  ▲

  殺生丸沒有留給她答案,但是在大約二十天後的一個深夜中,他帶著他的回答回來了這裡。

  正逢桔梗取完死魂,正在屋中解下自己的弓箭時,便見他徑直走進她的屋舍,把手上拎著的那塊蠕動的黑影「啪」的一聲扔在了地板上。

  「嘎吱——」

  「嗷嗷嗷嗷嗷!」

  伴隨著地板的老舊聲與黑影的吃痛聲,桔梗訝異的喉音在漆黑的屋中響起。

  「殺生丸?你怎麼這個時候……」

  「點燈。」

  燭光亮起,很快便照明了那團黑影的真容——是一隻年紀尚輕、羽翼還不豐滿的鷹身女妖,此時正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看向殺生丸與桔梗的眼神里儘是戰敗的屈辱,與面對強大的恐懼。

  「你這是?」

  「火國鳥妖一族血脈的繼承者,修行尚淺,不過一百餘年。勝在血統純正,天賦尚可,」他冷淡地說明著這隻妖怪的身世,以及帶之前來找她的緣由,「無論如何也比你那具泥土燒成的身體要好用——把貓又找來,你和它換身體。」

  她微微瞪大眼睛:「我和妖怪……換身體?」

  他顯然並不覺得這其中有任何不妥,反而重複了一遍:「換身體。」

  桔梗:「……我是除妖人,怎能換到妖怪的身體裡?」

  「你換了身體,照樣可以除妖,甚至除妖的效率會比你現在這個更高。」

  言語之中滿是對那具墓土身軀的嫌棄與鄙夷。

  桔梗看了一眼鷹身女妖瞪紅的雙目,最後搖了搖頭:「我拒絕。」

  他挑眉:「理由?」

  「沒有什麼理由。如果硬要說的話,那是因為……我是人類。就像如果讓你與一個比你強大的人類換身體,你也不會願意,不是嗎?」

  寥寥三兩句,劃出了人與妖之間清明的長河。

  音落,他在心中暗嘖一聲,覺得這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

  又一月有餘,他在一個午後回到村里,手上還拎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行者。

  他一入村,那股臨近的墓土清氣便愈發清晰可循,他四顧已經修復了六七成的村落,隨之鎖定了目標所在的方向,啟步而去。

  路上又遇到那幾個玩蹴鞠的孩童,見到他回來,似乎仍不死心,即刻圍了上來。

  「殺生丸哥哥又回來啦?這次可以我們玩了嘛?」

  「我們比之前可進步多了!殺生丸哥哥要試試嗎?」

  「來玩嗎來玩嗎~?」

  「殺生丸哥哥……」

  像聒噪的麻雀圍繞在他耳邊,惹他心煩。他拂了拂袖,扔下了一句冷冷的「不玩」,便黑著臉走遠了。

  ……

  「……這次又是什麼?」

  「人類修行者,能接下我一招,哼,算他有點本事——貓又在哪?」

  「……我也不會和人類換身體的。」

  「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我是死人之身,如果與人類更換的話,那與殺人又有什麼差別?」

  「……」

  聽得此言,他的面色瞬間沉了下去。

  ▲

  不知是她的條件過於苛刻,還是他的怨言頗深。第三次,他足足離開了大約三個月之久。

  久到她也準備啟程離開,久到她幾乎以為他不會再回來。

  村子儼然已然修復完成,受傷生病的人們逐一受過她的救治後,日漸好轉了起來。就算是久病難醫、心疾深重的宗秀阿媽,也在殺生丸用天生牙「醫治」過後,慢慢恢復了活下去的能力。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欣榮向上——人們先前遭受了罹難,現下才會更加殷切地期待光明的未來。

  那麼,也就該到她離開的時候了。

  但她仍在村中多等了他四日。她覺得,仍有必要與他好好告別。

  在第四日的午間,她去了一趟宗秀阿媽的住所,要將割下的一束頭髮交給對方。

  「桔梗大人,你知道嗎?宗秀死後,我一心尋死,可是殺生丸大人告訴了我宗秀死前的樣子,也是他說……宗秀用生命救下你們,是希望你們讓我、還有村里更多的人活下去。所以,我也不能辜負了宗秀的願望,你說對嗎?」

  桔梗跪坐在宗秀阿媽所臥的榻邊,仔細查看著她身體的狀況,也耐心地聽她訴說著自己半生的悽苦與對宗秀的掛懷。

  「嗯,宗秀一定是這麼希望的。」

  宗秀阿媽聞言,欣慰地笑了笑:「是啊……要是我死了的話,就沒人能常常去他埋葬的石堆那裡看他了……桔梗大人,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桔梗點點頭,溫柔地撫上病者那雙乾枯而粗糙的手:「不必說謝。宗秀他非常的勇敢,是你最大的驕傲。」

  對方眼中已盈滿了淚水,此時重重點頭:「對,對,沒錯,宗秀是我的驕傲……」

  她等著對方的情緒發泄了一會兒,才拿出了那束包好的頭髮:「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接下來一月你需按時吃的藥草,我已全部交給信五,會對你的病情有所幫助。另外,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宗秀阿媽聞言,連忙說:「桔梗大人有什麼吩咐,儘管告訴我……我、我若能做到的話……」

  她笑:「你一定可以做到——我這裡有一份信物,希望你可以代為保管。」

  「信物……?那……那我是要交給誰呢?」

  「不需要交給任何人,」她沉靜地說,「這上面有我的一絲靈力,我今日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他日村中若遭遇妖怪的侵襲,它也能盡到綿薄之力。如果它能陪著你安享天年,就請你將它交給村里你信賴的人,讓它在此處傳承下去。」

  ——讓它與村落同存亡。然後,直至某一天,當她再次回來這個世間時,它會受到牽引,重新歸於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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