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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就會把這件事報告給『上面』。」霍恩斯比最終說道,摘下玳瑁邊眼鏡,放進襯衫胸袋裡,「白廳會決定怎麼處置你。在此之前,你乖乖待在這裡。誰知道呢?也許上面會決定為你開一次閉門聽證會,在B類監獄裡預留一個位置。儘管我們偶爾允許你擰彎一些規矩,不代表你可以不受管束,安德烈,我以為你明白的。」

  「『麻雀』在哪裡?」

  「和你無關。你不是柏林的常駐情報官,他也不再是你的線人了。」

  安德烈往前踏了一步,擋在上司和門之間。他沒有碰霍恩斯比,但整個姿態都表明,如果要打掉霍恩斯比的牙齒才能獲取信息,他一秒鐘都不會猶豫。「告訴我萊納·沃格爾在哪裡。」

  「讓開,安德烈。」

  「告訴我。」

  「我把他送回東柏林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麻雀』把你們的小計劃告訴我的人了,只要他周末結束之前回到東柏林,斯塔西什麼都不會察覺。」

  「這和直接把他送進監獄沒有區別。我們不能把他當難民處理嗎?送他來波恩,BND[4]之前難道不是這麼做的嗎?我們可以稍後再討論規矩和懲罰,但無論如何先讓『麻雀』到波恩來,如果你把他送回東柏林,他可能再也出不來了,而且——」

  「沒有『而且』。我不會讓我的特工幫助一個外國公民非法出境。你也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立場。」

  霍恩斯比繞開安德烈,打開地下室的門,安德烈試圖擠出去繼續爭辯,但站在走廊里的安保人員把他推了回去,砰地關上門,上鎖。情報官咒罵了一句,用力踹了兩下門,轉過身,搜索堆放在地下室里的物品,尋找能撬鎖的東西。儲物架上放著十二罐一箱的啤酒,手電筒,備用電池、沙袋、整盒整盒未拆封的鉛筆,還有步槍子彈,不過沒有步槍。他呆站了一會兒,再次走到門邊,按了按紋絲不動的把手,蹲下來,琢磨鎖的類型。這個地下室在建造之初就肯定考慮到要兼作拘留室,因為鎖的這一側只有把手,沒有鎖孔,鉸鏈也封死在門框裡,防止被撬。安德烈背靠著儲物架,坐到地板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就在他這麼做的時候,燈熄滅了,把他投入凝滯的黑暗之中。

  ——

  駐波恩英國大使館的安保人員,顯然沒有看守囚徒的經驗,公平而論,這不是他們的過錯,那不是他們的本職工作。一般而言,大使館警衛的思考模式是,如何擋住外面的人,而不是如何阻止裡面的人出去。沒有人確切知道安德烈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各種間接證據表明,應該是7月7日到7月8日夜間。安德烈用了五天時間摸清楚守衛的換班模式,日班保安至少有兩處嚴重疏忽,第一是送餐的時候直接把門打開;第二是毫無戒心,在安德烈假裝友善地閒聊的時候沒有管住嘴巴。日班警衛于爾根·施瓦茨談到了自己的女兒,泄漏了一條小小的、似乎無害的信息:每周五下午他都要提早十分鐘下班,開車到學校去。而晚班警衛並不會因此提早來上班。

  於是,7月7日傍晚,警衛施瓦茨到地下室去送餐,之後就沒人見過他,不過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施瓦茨像以往那樣提早下班,接女兒去了。安保處處長有些疑惑,因為施瓦茨的帽子還掛在休息室牆上,但這是星期五,所有人腦子裡都想著周末。根據記錄,最後一個離開大使館的是二等秘書路易·桑德蘭,彼時是傍晚六點二十二分。晚上七點左右,晚班警衛來了,巡視了辦公室,然後檢查了洗手間和地下室。據晚班警衛回憶,地下室門是鎖著的,沒有異常。當天稍晚的時候,地下室傳來砰砰的敲門聲,晚班警衛認為囚犯在發泄情緒,於是沒有理會。

  直到星期六早上,7月8日,日班警衛帶著麵包和水打開地下室門,才赫然發現裡面關著的是警衛施瓦茨,只穿著背心和內褲,制服被搶走了,額角有一大塊瘀青。安德烈想必用某種鈍器打暈警衛,然後用電線捆住了他的手。警衛甦醒之後設法挪動到門邊,用腳踢了許久的門,晚班警衛卻一秒鐘都沒有考慮過下來看一眼。盛著晚餐的盤子倒扣在地上,豌豆湯灑了一地,已經幹了。

  波恩情報站的兩個外勤立即進行了一場徒勞無功的搜索,空手而回。離開波恩的路有許多條,而且安德烈已經逃脫超過18小時,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他返回柏林再逃出邊境。霍恩斯比否決了通知柏林情報站的提議,不能冒被克格勃截獲消息的風險。

  「我們等著。」霍恩斯比告訴波恩站的站長,「他想帶那個男孩離開東柏林,他們很快就會重新出現的。」

  ——

  就在早班警衛驚訝地發現友善然而不幸的施瓦茨先生的時候,一輛滿載馬鈴薯的小型卡車開進了西柏林。這些馬鈴薯大部分會賣給餐廳,剩下的將會在露天早市上出售。卡車的主人,農夫阿諾德,每周六凌晨啟程,清早到達柏林,中午賣完馬鈴薯離開,過去十五年來都是如此。農夫阿諾德幾乎從不拒絕站在路邊要求搭便車的人,這讓他的妻子不太高興,擔心總有一天會惹上搶劫犯。她讓搭便車客坐在後面,和馬鈴薯呆在一起,今天也不例外,儘管今天的搭車客看起來相當斯文,綠眼睛充滿笑意,說起話來好像有點奧地利口音。阿諾德想讓他坐到駕駛室來,但妻子拒絕了,於是那個疑似奧地利人還是爬上了貨箱,搖搖晃晃地坐在成堆的馬鈴薯之間。

  卡車在第一個需要送貨的餐館外面停下,奧地利人下來了,和農夫握了握手,走了,沿著馬路往東,消失在拐彎處。

  柏林還沒有醒來。天已經亮了,但低垂的濕潤雲層擋住了太陽,把整個城市浸泡在一種霧蒙蒙的灰白色光線里。賣報人在做開門營業前的準備,從手推車上搬下成捆的報紙。街道盡頭出現了一個此前並不存在的檢查站,但裡面沒有人。安德烈躲進小巷裡,繼續往萊納的公寓走去。

  運送垃圾的車還沒走,他不得不等了十分鐘左右,看著卡車駛遠,才踩上垃圾桶,從那扇關不上的窗爬進去。萊納的住處半開著門,這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是個好兆頭,安德烈在外面聽了一會,確保裡面沒有人,悄悄走進去。

  斯塔西來過了。他認得這種手法,九年前——現在想起來就像半個世紀前——漢斯的公寓也遭受過同樣的厄運。所有抽屜都被拉出來,倒出內容物,扔在地上。抱枕和沙發坐墊被割開,滿地都是棉絮。他踩上了一隻打碎的玻璃杯,咔嚓一聲。臥室也是一片狼籍,衣服和撕壞的書躺在一起,床頭櫃翻倒了,一盆奄奄一息的蕨類植物和泥土一起灑在毯子上。

  如果萊納在斯塔西手裡,那只有一個人能告訴安德烈「麻雀」的方位。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人,是漢斯死後不久。這個人不一定願意幫他,甚至很可能直接把他綁起來,交給「赫爾曼先生」,畢竟,在他們最後一次交談的時候,君特就是這樣威脅安德烈的。君特·伯恩施坦,安德烈從不忘記任何一頭小羊。

  他拿起電話聽筒,撥了伯恩施坦家的號碼,鈴響兩聲就有人接起了,一個女人的嗓音,「這是伯恩施坦太太,您找哪位?」

  安德烈掛上電話,離開了萊納的公寓,腳步很輕,在老舊的地板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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