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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擅長使用暴力。」安德烈指出。

  「我覺得這應該算是讚美。」

  安德烈呼出煙霧,笑起來,「小鳥——」

  「我有名字。」

  「萊納。」安德烈悄聲說,拉起他的手,親吻受傷的指節,「我很抱歉。」

  萊納沒有說話。安德烈也沒有等待回答,鬆開了他的手。「不。」萊納聽到自己說,很輕,不知道安德烈有沒有聽見。煙落在地上,也許在外套上燒出了一個小孔,他沒有留意,他吻了安德烈,在嘴唇上。情報官把他拉近,撫摸他的頭髮和後頸,安撫他。萊納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在河邊被壓下去的情緒重新浮上來,帶著原來的稜角。他咬了安德烈的嘴唇,嘗到銅和菸草的味道,對方倒抽了一口氣,用力把萊納按到牆上。他們撞到了桌子,茶杯抖了一下,離桌子邊緣只剩下不到半厘米。現在說不清楚他們是在愛撫還是在扭打了,萊納短暫地掙脫出來,被安德烈抓住了手腕,他絆倒了安德烈,但對方沒有放手,兩人一起摔倒在瓷磚上,然後滾到滿是灰塵的木地板上。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硌到了萊納的肩膀,一陣銳利的痛楚,一個畫框的邊角,玻璃裂出蛛網狀的細紋。萊納的毛衣和襯衫被撕開了一半,衣袖卡在還沒脫下來的長外套里。安德烈彎腰親吻他的肩膀,舔那一小塊受傷的皮膚,萊納猛地翻過身,騎到安德烈身上,雙手按著對方的肩膀,兩人都在喘氣,安德烈的嘴唇還在流血,萊納低下頭,舔掉細小的血滴。

  沒有人說話。安德烈仰躺著,攤開雙臂,萊納俯視著他,兩人都在等對方的下一個動作。非常緩慢地,安德烈抬起手,撫摸萊納的臉頰。萊納直起身,脫掉外套。

  這座廢棄的房子沒有供暖,地板冰冷,灰塵粘在他們汗淋淋的身體上,手指抹過就留下灰黑色的痕跡。沉默緩緩涌動,像緊貼著地面爬行的凍霧,最後被萊納干啞的低叫打破,接著是間歇的嗚咽,他仰起頭,緊閉著眼睛。安德烈雙手扶著他的腰,抓緊,把他往下按。長褲粗糙的布料摩擦著萊納光裸的皮膚,他的膝蓋和小腿也沾滿了灰塵。塵埃就像柏林本身的碎片,哪裡都是,無論如何躲不開。

  錄音機安靜地躺在桌子上,所有指示燈都關著。

  第二十六章

  寂靜重新淌進四面牆之間。安德烈和萊納站起來,好像兩個結束比賽的拳擊手,恢復了禮貌,互相拉開距離,整理衣服,扶起翻倒的椅子,在心裡計算比分。圓盤錄音帶一張疊著一張,躺在冷掉的茶旁邊。除了臉上多出來的細小傷口和瘀青,沒有其他跡象表明剛才發生過什麼。萊納撫平外套翻領的皺褶,他的毛衣被扯出一道從領口到肩膀的裂口,但是藏在外套下面,沒人會留意到。

  「這些。」萊納看了一眼錄音帶,「應該不夠給我買一本離開德國的護照。」

  安德烈點點頭,沒有費心否認,「我們需要一條更大的魚,才能和軍情六處談條件。」

  「多大?」

  安德烈打了個手勢,拉扯一條不存在的絲線,「比如,科里亞那種尺寸。」

  萊納呼了一口氣,皺著眉,用力擦拭手腕內側灰塵和汗留下的痕跡,「你知道我做不到。」

  「如果我們——」

  「沒有如果,也沒有『我們』。我拒絕參與你想出來的任何計劃。」萊納把袖子拉回原處,遮住手腕,交抱起雙臂,一個介於挑釁和自我防衛之間的動作,「如果你需要工具,那就找別人。」

  安德烈沒有對此發表意見,著手收拾錄音帶,逐一把它們放進紙盒裡,寫上編號。萊納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等他提出反駁意見,同時在腦海里編織駁倒上述意見的理由。但牧羊人沒有再提起大魚的話題,他把錄音帶全部裝進一個印著網球俱樂部標誌的旅行包里,打開門,徑直離開了這個散發著油墨和舊紙張氣味的房間,甚至沒有看萊納一眼。後者沒有選擇,只能匆匆跟出去,走廊長而黑暗,他的眼睛花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勉強辨認出物件的輪廓,還有左右兩邊的空房間,一些門鎖著,一些沒有,偶爾一扇破碎的窗戶透入形狀不規則的光斑。牆上似乎畫著些什麼,也可能是有花紋的牆紙,看不清楚。這個他原本以為是空置商店的地方,現在看起來不那麼像商店了,更接近廢棄的大宅,曾經屬於某一戶被戰爭吞噬了的富足人家。

  毫無預兆地,萊納撞上了安德烈,情報官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背後是洞穴般的陰影,一個大廳,天花板塌了一小塊,微弱的月光照出了拼花地板和一截彎曲的木樓梯,除此之外的一概看不清楚。安德烈取出布條,重新蒙上萊納的眼睛,年輕人並沒有反抗,順從地站著,略微偏過頭,讓安德烈綁緊布條。

  「來吧。」安德烈握起萊納的手,兩人的腳步聲在大廳里激起回音,某處傳來木頭的嘎吱聲,聽起來很像有人踩在朽壞的木板上,萊納像警惕的夜鳥一樣抬起頭,想辨別聲音的來源,但再往前走幾步之後,那聲音就再也不出現了,安德烈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沒有別人,只是老房子的噪音。」

  「這是什麼地方?」

  「女巫的聚集地。」

  他當然不會說實話,萊納不再追問。兩人離開了大廳,很可能走進了另一條走廊,因為回音消失了。萊納踢到了某種圓柱狀的東西,它骨碌碌地滾遠了,也許是酒瓶。左轉,繼續往前五步,一個鎖打開了,冷風湧進來,吹散了陳腐的空氣。汽車等在外面,引擎空轉著,低沉的嗡嗡聲。

  「我會試著為你和倫敦談判。」安德烈說,聲音就在萊納耳邊,也許不想讓司機聽見,「等著我。」

  這偏偏就是萊納害怕的東西,希望,這是一棵吊滿了屍體的樹。他抬起手,試圖扯下蒙著眼睛的布條,想看著安德烈的臉,但安德烈制止了他,牢牢按著他的手腕。另一雙手突然出現,嚇了萊納一跳,司機按住他的肩膀,把萊納塞進車裡。

  回去的路異常漫長,始終沒有人說話。安德烈就坐在萊納旁邊,但沒有碰他。有那麼兩三次,兩人的肩膀因為車的顛簸而觸碰到,安德烈也很快挪開。萊納把頭靠在皮座椅上,盯著面前的黑暗,外面竟然沒有一點聲音,他所能聽見的就只有引擎的轟鳴和輪胎轉彎時摩擦路面的聲音。司機也許是個十分健壯的人,又或者是個肥胖的人,因為他的呼吸聲很明顯,額外的體重需要額外的氧氣。安德烈的呼吸更平緩,如果不注意去聽,根本留意不到。萊納數著安德烈的呼吸聲,就在他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情報官碰了碰他的肩膀,手伸到萊納腦後,解開了布條。

  突如其來的路燈光線顯得如此刺眼,萊納扭過頭去,眨著眼睛,等跳動的光斑消退。汽車停在他的公寓樓下,街上空無一人。萊納打開車門,想了想,回頭看向安德烈。

  「我希望你再也不回來柏林。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不要再找我了。」

  「萊納,我——」

  「不。」他的聲音聽起來比想像中軟弱,好像某種被踩了一腳的小動物,萊納不由得有些惱火,提高了聲音,「不了,我不想知道,別再給什麼承諾了,我不需要幫忙,我沒有要求你這麼做。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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