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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好地方,都是好地方,江南好啊……可是江北呢?汴京呢?讓他的父親至死仍悲呼“渡河!渡河!渡河”的北地呢?

  厲行神色變幻不定,最後才說:“我們都不是能被勸服的人。他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他。”

  ——

  桃李園名字雖俗,卻算得上是歸州最好的去處。最值得稱道的就是那占地千畝的人工池,名為“千家池”,初初建成還惹了不小的非議,可後來朱一江每年都把桃李園所得的一成利拿出來向州學、縣學以及其他書院提供文房四寶,並幫府衙接濟州中的鰥寡孤獨。

  長此以往,就傳出了“桃李園中布桃李,千家池上濟千家”的童謠,桃李園跟千家池逐漸成為歸州一景。朱家在荊南的名聲也如日中天,一躍成為荊南首富。

  “國舅爺可算來了,要見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身形魁梧的朱一江恭敬地把國舅爺請到上座。

  國舅爺也不推辭,撩袍入座:“有什麼不容易的?吳某比你朱首富清閒多了。”

  “俗人是越忙事就越多,貴人才有福享清閒日子。”朱一江親自給國舅爺添滿了酒:“若是沒事,我們也不敢打擾國舅爺!斗膽將您請來,糙民是想代朱家三百一十二口人表明心志:朱家誓與商聯同進退。”

  朱一江話一落音,其餘那些以他馬首是瞻的荊南大戶也陸續跟隨。

  國舅爺笑道:“諸位難道不知道吳某素來與厲將軍不和?你們這種做法傳到厲將軍耳里,你們在荊南如何自處?”

  朱一江說:“別人如何,糙民不知。但若要讓糙民在國舅與厲將軍之間擇一追隨,糙民定然會站在國舅這邊!既然如此,何必首鼠兩端,搞得兩邊都不討好。”

  “那好。”國舅爺舉杯:“你們敬的這杯酒我喝了。”

  “糙民有個不情之情,”朱一江命人搬來文房四寶:“還請國舅爺在此將當年贈予糙民那首詩寫出來,讓糙民刻碑立於桃李園。”

  國舅爺笑了笑:“時隔多年,恐怕已經記不起來。”

  朱一江道:“國舅爺貴人事忙,忘記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糙民沒忘,也不敢忘!”原來桃李園初建時國舅爺正在附近遊玩,因緣際會之下知道了朱一江大費周章地買地千畝,只為修一個供自己取樂的薔薇園,不由設局留詩將朱一江點醒。

  朱一江起初很不以為然,可薔薇園建成之後遭到各方指斥,他才明白國舅爺所言非虛,趕緊按照當初國舅爺的指點去做。

  知道國舅爺要到荊南,朱一江夜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很快就立下了與商聯同進退的決心。

  朱一江拍拍手,幾個稚齡孩童擠成一團走了進來,站穩之後在僕從的示意下齊聲念道:“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園君自知。”

  朱一江恭敬地將筆呈給國舅爺:“請國舅賜墨寶!”

  國舅爺已經許多年不曾在人前執筆,字體也早沒了當年的銳氣與飛揚,一手循規蹈矩的楷體說不上方正也說不上疏放,平庸無奇。若是有朝廷中人在,一定會罵他連字體都在迎合趙德御的喜好。

  不過在場的僅是荊南大戶,也沒那麼多感觸,只覺那字筆力十足,當得上一個“好”字,於是紛紛誇讚不已——事實上就算國舅爺寫得再差,他們也會這麼夸。

  這種恭維話,國舅爺自然說不上有多心喜,很快就收筆與眾人繼續宴飲。

  桃李園之宴結束後,宴上的對談也傳了開去。聽到桃李園與千家池的真正由來,驚訝者有之,狐疑者有之,茫然者更有之。好在百姓對於國舅爺這個人的評價早就改了許多遍,如今再來一樁逸談也不過是多了點談資罷了。

  遠在臨京李宅,坐於燈下的李伯紀正看著沈適送來的東西。

  “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園君自知。”李伯紀念了一遍,又重複:“荊棘滿園君自知。你倒是清楚啊,一時的榮華可能會招來什麼禍患你都清楚!能看得透別人的事,怎麼輪到自己身上就看不透了?還是看明白了,卻還是執意去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小子……”感覺一口腥甜的血湧上喉間,李伯紀猛烈地咳嗽起來。

  李夫人正端著茶走進來,聽他又在咳嗽,趕緊迎上去替他順氣:“相公,大夫說過你不能再這樣熬夜了。”

  “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李伯紀平復了翻騰的氣血,平靜地說:“最近我倒是覺得精神了許多,與其躺在床上養病,還不如趁著還能算清醒的時候多做點事。”

  李夫人眼中淚光漣漣,最終還是沒有繼續勸阻,反而坐到一邊說:“燈下看書太耗神,妾身給相公念。”

  見髮妻目光含悲,李伯紀點點頭把手中的書信遞給她。周圍的人再怎麼瞞,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所以李伯紀不難猜出自己已時日無多。

  也許有些東西,這輩子是看不到也等不到了。看著‘那小子’這些年的作為,李伯紀依稀像是回到了當年汴京的國子監,當年啊,那個不威逼利誘就無心向學的吳家小子總是讓人又愛又恨——既愛他聰敏過人,又恨他疲懶頑劣。在所有生員中,他最上心的就是這個學生。

  可惜靖和一役……靖和一役……

  李老聽著髮妻的聲音,神色卻有些恍惚。靠著逢迎上意而得來的榮寵怎麼可能不惹人非議?無論割地求和或是與商賈為伍,都是自毀名聲的事,更遑論殺士子、通狄使……那樣做,圖的到底是什麼?

  第37章

  國舅爺到荊南自然不是特意來跟厲行置氣的。主要是歸州距北地最近,最適合及時掌握狄國的異動。

  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可至少方笑世知道,這是國舅爺這些年來最忙碌的時期。

  因為狄國的動盪即將開始。

  這還得從兩年前党項襲陝州說起。駐守陝州的蕭家軍暗中與党項達成協議,準備坐觀党項與東明的惡戰,結果党項境內的明軍如有神助般撤離,西夷內部還傳來了不少止戰聲。狄人正失望著呢,北邊就出了亂子。糙原上女真族聯合了各族自立為“大蒙國”,接連拿下數城,意在上京。

  海定王耶律衍大怒,出兵反擊並追入糙原,結果被“大蒙國”困住,折損大半。耶律衍雖然逃了回來,卻被蕭進伺機打壓,手中兵權削了大半。蕭家勢大,幾次率朝臣駁了狄主耶律圖的意思,一意推行變法。這還不算完,還有被奪掉了利益的狄國皇族不斷在耶律圖耳邊進讒言:蕭進這是想把狄國改成蕭家天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無論蕭進再怎麼壓制,終於還是有人提及了陝州出過祥瑞,提及了蕭進如日中天的民望。

  如此種種,足以讓世上所有君臣反目。但讓耶律圖真正對蕭進起了殺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在眾人紛紛進讒的時候,他的親弟,也就是海定王耶律衍來替蕭進說情!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他最信任的左右手有可能聯合到一起!

  耶律圖遣人去查探,果然發現耶律衍屢次與蕭進會面,相談甚歡!

  到了這種地步,耶律圖怎麼可能會繼續放任?

  近二十年毫無猜忌的君臣,終於也走到了反目的地步。

  不得不說,蕭進確實令人欽佩。雖然一環扣著一環的毒計都已經浮出水面,他卻依然故我,甚至在朝爭時更為激進,似乎準備拼死一搏,誓要把手上的東西一一推行。

  結果等到了在耶律圖示意下羅織起來的罪名以及一杯毒酒。

  上京半遮園,蕭進坐在曲水長亭,身前伏著傳旨的內侍。他有他的驕傲,他有他的堅持,所以他不會逃,也不會去辯解。別人說他固執也好,說他剛愎自用也好,他總覺得認定了一件事就該全力去做,不應該為一點阻力而放棄。

  “告訴陛下,”蕭進淡淡說:“我死了之後,要把儘量多的污名往我身上潑,而且要快。明令禁止任何人以我的名義著書立傳,一旦有這種人出現——殺!還有……不要猜忌海定王。他最近的作為,都是受人蠱惑,準備置我於死地。”

  伏在地上的內侍紅了眼應是。他本來就是蕭家人,蕭皇后特意遣他來傳旨,就是給機會蕭進外逃。可蕭進這話,顯然是準備喝下這杯鴆酒。

  正是悲咽之際,突又聽蕭進說:“告訴陛下……蕭進無悔與他一世君臣。”抬頭看去,杯已空,那人卻寧定帶笑。初一看,根本不像是狄人,反倒像江南水土養出來的世家子弟。此時合眼,也仿佛在思量著是“紅杏枝頭春意早”好呢,還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好,哪裡像是死於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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