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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醫心下厭惡至極,想這人就是存心折磨自己,若是早些來,也能幫著挖地幹活,非要等人睡下了過來,擾人清夢著實可惡。

  “不見!”

  許太醫冷哼一聲,卻是險些咳出痰來,好容易清了嗓子,又繼續道:“…就說我出城了。”

  小廝面露難色,“可大人…方才小的出門詢問的時候開了個門fèng,未成想給他擠進來了…”

  老太醫瞪圓了眼,“什麼?”

  話音未落,便見門口的男人眉宇沉鬱,氣度冷清。

  何晏音色淡漠,“起來。”

  老太醫趕忙將被子拉過胸口,“你…怎好擅闖他人臥房?”

  何晏道:“你這又不是什么女子香閨,我為何闖不得?“老太醫欲言又止,“可…老夫聽說你喜好男風…”

  何晏周身一陣戰慄,“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這種老樹皮誰稀罕啃?”

  身後的喜連見兩人劍拔弩張,忙從何晏身後擠上前去,“許太醫,今日您給咱家配的藥打碎了,還得勞您在給拿一劑。”

  老太醫臉上甚是難看,“喜公公,此事你差人傳告一聲便可,何苦又叫他過來?”

  喜連面露難色,“不瞞許太醫,咱家也是給他抓來的,再說那藥也是他砸碎的。”

  老太醫瞪圓了眼,面朝何晏,“砸了又重新來配?莫不是你這兔崽子又想愚弄老夫?”

  何晏懶得同他囉嗦,伸了手直接將人從床榻上揪下來,

  “我時間不多,你趕緊配完了事。”

  喜連一驚,不自覺扯了何晏衣袖,“使不得…若是許太醫一氣之下…”

  何晏只將人拽了下來,“我沒時間在這看他胡攪蠻纏。”

  老太醫卻也不服老,伸手砸了何晏兩下,無奈又抻了腰,便只能任由何晏拖出被窩。

  “你今日這般折辱老夫,氣節使然,恕老夫難以從命!”

  何晏抽劍而出,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那劍刃便去了許太醫半片鬢須,“快配。”

  老太醫理理衣衫,斜何晏一眼,“罷罷罷,老夫不同小兒一般見識,配就配,也沒什麼大不了。”

  何晏垂了眼,冷聲道:“將他要的鴆毒換成同我當年喝的鴆毒一樣。”

  老太醫聞言一頓,“同你當年喝的一樣?”

  何晏沉聲一應,“之前田崇光托你給我配的藥也要一些。”

  老太醫嘆口氣,“你這又毒又解,莫不是想著折騰老夫?”

  何晏不過是想著日後拿了給自己以防萬一,卻不欲同許太醫再說,只揮手道:“少羅嗦,你且給我配了便是。”

  老太醫腹誹片刻,便折回後屋。

  因自己在朝廷上當了一輩子御醫,所以府上藥材俱全,不多久,便拿出兩隻綠纓瓷瓶。一隻瓶體黑紋,一隻瓶體青紋。

  “黑紋是鴆毒毀神,青紋是醒惱寧神,可千萬別弄錯了。”

  何晏接過兩隻瓶子,急著出宮督軍,謝也沒有便轉身出府。

  夜幕低垂,濃煙冷雪。

  策馬將喜連送抵宮門,何晏將黑紋瓶子遞給他,

  “到時候你將東西收拾好,我尋車將你們接走。”

  喜連拿了瓶子,眼眶泛紅,“多謝何大人。”

  後又到:“奴才很是好奇,為何大人不直接將皇上帶走。”

  何晏靜默片刻,音色平緩,

  “我也本想如此,可他是真鐵了心要留,若是強將他綁走,以他的性子怕是會死的更慘。”

  “所以出此下策,也是萬般無奈。”

  話說當初何晏剛離開邊城不過三日,赫連沖率軍大破邊城,林昌領兵南逃,退守羌城。

  臨行前夕,林昌又托人跨馬加鞭送兩封書信回京,一封是家書,意在叫家人動身同聚。

  而那另一封密信便是特意遞於何晏,約其北上羌城,共謀大計。

  這羌城位於北疆東南江畔,三面環江,先前為平軍糧儲之地,雖易守難攻,卻也並非兵家要地,自來不為人所注意,且赫連衝著急揮軍南下,更不會在此處大費力氣,林昌逃居此地,便也能設立軍鎮,自他人混戰爭奪江山的間隙,休養生息,以備後用。

  士兵日夜兼程,好容易抵達京城,尋著何晏,可無奈何晏正忙於護城備戰,便也沒功夫查看。

  直到半月之後,萬事妥當後又偷龍轉鳳,將皇帝也救出來,兩輛馬車逃了百十里地,這才想起來這林昌書信的事。

  晨曦流漾,滄桑寂野。

  馬車北上行了許多日,於遴登城邊稍作停頓。

  日光自黑絨簾幕後滲入馬車內,落在那人如羽的睫毛上,碎光點點。

  何晏垂了頭去看睡在自己膝蓋上的人。

  側臉單薄,卻是說不出的恬淡寧靜。

  外頭馬夫勒韁停馬,等馬車緩停之後,這又才靠近簾幕輕聲道一句,“客官,到遴登了。”

  何晏點點頭,未有吭聲,正想將身上的人喚起來,卻見元荊竟是動了動,渾渾噩噩的坐直了身子,盯著何晏。

  臉上咯出一道紅印子,睡的眼瞳懵懂,竟生出些異常柔軟的神態來。

  何晏略一凝神,大力捏了捏他的臉,“怎麼睡成這樣。”

  元荊不語,一個翻身便從絨毯上爬起來,掀了簾兒朝外頭看,“到了。”

  何晏給他枕的雙腿酸麻,卻也發不起火來,只漠然道了句,“恩,要下去麼?”

  元荊回了頭,鳳目含笑,

  “要。”

  何晏輕一抬手,想著借力起身,奈何腿腳麻木不堪,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旁邊的人端坐半晌,露出些許憾色,

  “…相公…你竟腿腳有殘…”

  何晏面兒上一沉,“我看你是睡傻了罷?我好得很。”

  言畢,便咬牙下車。

  這剛站定了身子,就見尾隨其後的馬車也停穩了,上頭下來的男人,一身直襟長袍,去了頭頂烏紗,正望向這裡。

  喜連將小皇子身上的狐裘裹的更緊,小心抱好了,緩步上前。

  張嘴想喚何晏一聲大人,又即刻反應過來,衝著何晏囉嗦道: “…淮淮,咱家方才在車裡頭看旁邊有個茶鋪,想著去裡頭買些羊辱和熱茶過來,可又怕裡頭人雜再將…小少爺吵醒了,所以還得麻煩你…”

  何晏瞥一眼那嬰孩,緊蹙了一雙濃眉,只得硬著頭皮將那團狐裘接過來。

  話說何晏平日裡多拿弓鎧鐵器,又哪裡是會抱孩子的人,才擺弄兩下就直弄的嬰孩哼哭不休,無奈之餘,便乾脆將其橫在手臂間夾緊了事。

  元荊探出身來,眼盯著那哭鬧的奶娃娃,極是好奇。

  銀狐毛自風裡簌簌而動,裡頭嬰孩裹的粽子一樣,只露了個小臉,粉妝玉琢,柔和溫軟。

  面兒上掛了些許晶瑩淚珠,哭的微聲細氣。

  元荊輕觸了一下嬰孩柔嫩的臉蛋兒,

  “…真是貌美。”

  何晏見元荊一臉專注,起了壞心,“這是你生的啊,你忘了?”

  元荊一愣,鳳目清冽,“…這…”

  何晏彎彎唇角,“這什麼?你沒看這眉眼多像你?”

  元荊忽一淺笑,“那給我抱。”

  何晏夾緊了那嬰孩,“你可不成,再摔了。”

  元荊伸了手,“不會。”

  這兩人說話間,那襁褓嬰兒像是哭鬧更凶,何晏實在煩躁,見喜連沒回來,眼前人又固執的伸手等著,便將那團東西擱上去,後又不放心道:“抱住了,摔壞了可就再沒有了。”

  元荊不語,只將孩子接過來。

  說來倒也奇怪,那小東西一到了元荊懷裡,竟也寧定不少,興許是累了,哼唧兩聲,便又呼呼睡過去。

  元荊面上一沉,驚懼抬頭,“死了…”

  何晏扯一下嘴角,“睡著了而已。”

  元荊神色緩和,眼睫低垂,盯著那銀絨裡頭的小東西端詳半晌,看了那嬰孩,又看了看何晏,“怎麼沒有像你的地方?”

  何晏冷哼一聲,“怎麼不像,我看可是像的很。”

  元荊又垂眼端詳許久,淡淡一笑,“像。”

  何晏靜立一處,眼望著那人一襲錦白,眉宇間寧恬靜淡,才覺得這便是江懷瑾了。

  姿容清俏,明眸蔭秀。

  再也無那一汪戾郁寒瞳,瞪著自己,熱一顆心,卻是冷一張臉。

  喜連從茶鋪子提了兩個銅壺出來,將東西放置好了,見元荊抱著孩子,忙趕幾步上前,神色惶恐,“…還是叫奴才來罷。”

  元荊看喜連伸手過來,無意識將孩子抱的緊了些,側頭去看何晏。

  何晏一抬手,“給他便是,這是喜伯,伺候你許多年了。”

  元荊這才鬆了手,沖喜連微微頷首,

  “喜伯。”

  喜連抱穩了嬰孩,登時屈身朝下跪,“皇…折煞奴才了…”

  何晏冷瞥他一眼,“行了。”

  喜連給何晏抓著衣襟提起來,眼底掩不住一陣酸澀。

  可再去看元荊,一臉無憂,笑意清淺,心底竟莫名也舒緩許多,只想著皇上高興便好,這人瘋不瘋,倒也都無妨了。

  馬夫從茶鋪外頭的石井裡打一桶井水想著飲馬,才自柴房走出來一丈遠,便不堪負重,只得將那粗笨鐵桶擱在地上,喘著粗氣,朝何晏喊了一聲,“客官,勞您搭把手。”

  何晏看一眼身邊的人,“我去去就來。”

  言畢,便轉身而去。

  靜雪蹁躚,斷橋底下半池枯蓮。

  元荊盯著橋邊兒那一株低矮紅梅,眼波流轉。

  金殿縞素,琉瓦迷紅。

  太初三年,臨近臘月的時候,何晏正同林昌等人自府內籌謀。

  那正廳的迴廊轉交處立了個白面少年,眼下正一個人扶著朱漆憑欄,眼望著院裡的幾株紅梅,心事重重。

  赤羅裳,脂玉簪,江懷瑾黑眸瀲灩,低嘆這世事無常,命運弄人。

  身後屋裡的大臣副將們陸續而出,逢迎諂笑,中間的男人應付著笑兩聲,卻轉眼望向憑欄這裡,見這人折得廊邊紅梅,半晌貪嗅。

  身後的腳步聲越發的近了,江懷瑾回頭,見何晏眉眼凌厲,掩不住滿面譏誚之色。

  “你竟喜歡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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