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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僕役說,公主已經啟程,這禮還不回去了,請他務必收下。

  那得,收下就收下吧,往庫房一丟就完了。元鈺剛這樣想,就看僕役樂呵呵抱來一個沒法丟庫房的玩意兒:一隻毛髮濃密,神態憨傻的大白狗。

  僕役說,它叫大白,是公主的寵物,末了特異強調,母的。

  好傢夥,跟小黑名兒配對,還是異性。怎麼個意思了?

  元鈺不想收活物,收了還要多養一口,他沒那麼多閒錢,便以公主失去愛寵陪伴,必然不習慣為由,請僕役千萬收回去。

  誰想剛義正辭嚴地說完,就被打了一嘴子:小黑一躍而出,跑來蹭大白的脖子。

  哦,春天是這麼個季節沒錯。

  免他再回絕,僕役趕緊抽身走人,倒也沒說什麼以後生了小崽子,給公主送一隻去之類的話。

  元鈺悶頭坐在石階下,看兩隻不同種的狗仿佛狗中老友一般親昵互蹭,吐出一口百無聊賴的氣。

  唯一的伴也被奪走了。成,就他一個打光棍了。

  元鈺多愁善感了幾天,看小黑和大白還是溫溫吞吞,狀如老友,心裡頭倒是舒暢了點,但春天到底是春天,狗兒們的情愫很容易上頭,就在他疏於防範的一日,兩隻狗捅破了窗戶紙,越過了山河線,比翼雙飛了。

  他痛心疾首,果不其然,再過二十來天,就發現大白懷上了,而且還有了反應,開始嘔吐和食欲不振。

  養了一個月的狗,雖然不是原配的寵,到底有了點感情,元鈺也挺不好受的,把小黑拎起來作勢要揍,教訓他怎麼把大白害成這樣了。

  這你情我願的事,小黑也很委屈,作為準狗爹,連滾帶跑地跑去守在大白身邊。

  只是好巧不巧,元鈺說這個話的時候,碰上四月初八佛誕節,元賜嫻得了宣氏的囑託,回娘家給祠堂里的佛像掃掃塵作禮。陸時卿自然也陪著。

  夫妻倆進門就看他在跟狗絮絮叨叨說話,一愣之下面面相覷。

  等回頭回了永興坊,元賜嫻跟陸時卿擔憂道:“你說是不是我阿兄寡居久了,形單影隻的,這裡出了點毛病?”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陸時卿眉梢一橫。哪有人這樣說自己阿兄的?要是陸霜妤敢講陸時卿的背,他非罰她抄一百遍梵文不可。

  不過元賜嫻不一樣。

  他點點頭以示認同:“但也沒法把他接來咱們這兒吧。”

  元賜嫻也知道不合規矩,感嘆道:“要是能快些給阿兄一個合適的婚配就好了,再不然,如果阿爹阿娘長住京城,也不至於叫他像這樣悶得發慌。”

  陸時卿聞言正經起來,把她攬進懷裡道:“就快了,窈窈。”

  元賜嫻稍稍一滯。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沒有察覺到朝堂詭異而拘謹的氣氛。興許是自陸時卿從細居手裡換回孩子開始,又興許是更早,早在突厥和回鶻爆發戰事起。

  而現如今,突厥被回鶻和大周合力打退,但長安城的頭頂卻愈發陰雲密布,黑沉沉的一片,像這四月孟夏里時常造訪的雷雨天。

  元賜嫻知道,這場雨一旦降下來,大周、南詔、回鶻、突厥,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也沒有誰願意置身事外。

  半晌,她長吁一口氣:“這一戰還是沒法逃啊。”

  陸時卿抱緊她,下巴抵著她頭頂的發旋,呼出的氣息清清淡淡:“有我。”

  當夜電閃雷鳴,元賜嫻被陸時卿抱在懷裡,捂著耳朵,繃著根弦入眠,時隔多月,再度回到了當初的夢境。

  漉橋邊也是一個雨天,但下的是透骨涼心的細雨。元賜嫻第一次在夢裡聽見了韶和的聲音。

  她站在橋上,聲音聽來略有些嘶啞,說:“這麼多年了,以為他要權,要勢,要叫大周改了姓氏,卻原來通通不是。”

  一旁有人小心翼翼地問:“公主在陸中書的私宅里瞧見了什麼?”

  韶和苦笑了一下:“一條密道,裡頭矗了一方墓碑,乾乾淨淨四個字。”她說到這裡長吸一口氣,然後顫抖著緩緩吐出,再出聲,語氣里已經含了點淚意,“吾妻賜嫻……”

  一旁的婢女下意識一驚,像是緊緊捂住了嘴,才沒叫自己倒吸涼氣的聲音出嘴來。

  韶和的聲音變得有點近了,似乎是她克制不住抱膝蹲了下來。

  滴答滴答的細微聲音響起,像雨又像淚。

  她哭著說:“他根本不是想篡位,根本不是好男風,根本不是病死的。他爭權奪勢,他久不成家,他英年早逝,都是因為……”她沒往下講,轉而道,“我在敦煌苦修這麼多年,以為自己什麼都看開了,什麼都放下了……可是聽說他死訊的時候,看到那塊墓碑的時候……”

  “他不是很有手段嗎?為什麼不把她搶過來護好了?為什麼要叫自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他既然能那麼威風地拒絕我,就活得風光點給我看啊!”

  韶和一直哭,一旁婢女怎麼勸也沒用。

  最後她哭完了,恢復了平靜,再出口時,語氣變得無比的涼,她說:“元賜嫻當年就是死在這裡,死在漉橋的吧。”

  婢女說“是”。

  韶和道:“我有些乏了,你去那邊牽馬過來。”

  元賜嫻聽到這裡如有所料,果真在一陣匆匆遠去的腳步聲後,聽見韶和淡淡自語道:“如果我也死在這裡,死在漉橋,下輩子……你能記我到死嗎?”

  話罷,一陣巨大的重物落水聲。

  伴隨著夢裡婢女的驚叫,元賜嫻驀然坐起,冷汗涔涔,急急喘息,她下意識去摸身邊床褥,卻發現是空的,沒人。

  聽著窗外的雨聲,她突然忍不住落下淚來,茫然地朝燈燭燃盡,一片昏暗的臥房喊:“時卿……”

  喊了一聲沒人,她再喊。再喊沒人,她跌跌撞撞跑下床喊,跑到門口,剛要開門,外頭籠下一個陰影,是陸時卿冒雨回來了,早她一步移開了房門。

  他看見她赤著腳,滿臉淚痕的樣子嚇了一跳,忙闔上門,攬著她往屋裡走:“怎麼了?外邊有急報,我出去了一下。”

  元賜嫻沒說話,回身牢牢鉗住了他,緊緊貼在他懷裡,甚至沒注意到“急報”兩個字,拼命搖著頭說:“陸時卿,我不死了,我不會死的,這輩子我一定不會比你先死的。”

  陸時卿喉間一哽,大概猜到了什麼,順順她的發,問:“又做夢了?”

  她點點頭,然後沒了話,在他懷裡哭得一抽一抽。

  陸時卿原本不想在這關頭多問她什麼的,但眼下情形急迫,他不得不說:“窈窈,淮南反了,大周要亂了,你乖,理一理告訴我,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我好及早防備。”

  元賜嫻愕然抬頭,這才漸漸回過味來,記起他剛才說的“急報”。

  她慢慢鬆開他,理智一點點回到了腦袋裡,半晌後冷靜道:“細居之所以會知道徐宅的密道,是韶和說的。”

  第109章 109

  元賜嫻從夢境中大致推斷出:韶和出於某種緣由,遠走敦煌自我放逐,避世多年後聽聞陸時卿死訊,重歸故里,不知從何得知了徐宅的存在。

  當時一切塵埃落定,徐宅已然成了廢所,陸時卿身死,那裡自然也不會再添防備。她因身份特殊,能進到裡頭一探究竟並不奇怪。

  也就是說,韶和雖然重活了一世,但所知與元賜嫻一樣都很有限,甚至可能更少。她並不清楚最關鍵的,風起雲湧的幾年裡,大周及周邊各國的政局變幻。可既然能得到陸時卿的死訊,就說明她並非全然與世隔絕,而是留了個道口子,只拿來接收有關他的訊息。那麼,一些有他參與的重大事件,她或許也略知一二。

  前頭徐宅密道無緣無故暴露,連陸時卿都未能察知紕漏,經此一夢再作聯想,元賜嫻很快思及了知情的韶和。曉得徐宅密道所在,卻不清楚陸府內的具體入口,這一點與夢境恰好能夠呼應上。消息是從她嘴裡走漏的,應該沒錯。

  但元賜嫻不確定,她是在何種情形下將這個秘密說了出來。若是心甘情願的,其實也能夠理解。誰都不知道南詔深宮裡究竟發生過什麼。逆來順受兩輩子,出於什麼刺激一朝觸底反彈,再沉靜的一泊水也可能騰起巨浪來。

  若是受制於人的,一樣可以想像。畢竟經過臨盆那夜的變故後,元賜嫻深感細居此人行事絕無底線,以這種人的手段,或許根本不需要韶和合作。只要她知情,他怕就有一萬種辦法撬開她的嘴。

  陸時卿沒表現出任何異議,只說知道了,然後抱她去床榻歇息,跟她講眼下不到寅時,再睡一會兒,但他必須馬上進宮面聖了。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此刻的長安城怕是各處都不安寧,不止陸時卿,朝臣們都在火速往大明宮趕。元賜嫻不耽擱他,順從點頭,等他離開卻怎麼也睡不著了,乾脆披衣起身,點亮了屋裡的燈燭,然後從外間翻出了一幅囊括四面諸國的輿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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