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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障內的褚白在撕心裂肺的痛哭,屏障外的天道在血染人間的引雷。

  筆仙死死咬著發抖的下唇,將雷劫聲響引得更大,占滿耳膜,像是阻撓林祈雲的話音干擾,又像是害怕自己聽見什麼哭咽。

  大雪紛飛中,林祈雲越過風雪重重,看見了筆仙紅得宛若滴血的眼眶,他渾身冷漠與凜冽散去,柔和的笑了笑,如同多年前,少年遊歷天涯。

  如今天下十四洲,北域清河琅琊堅守防線,戍佑人間開口;南疆蠱族列陣唱謠,蓬萊劍陣凌殺魔海;西嶺群山劍鳴迴蕩,隱世仙門傾巢而出,神獸庇佑;中陸仙門百家,由蒼梧護世,而玄漱天道……

  林祈雲握緊微命劍柄,雪山黑雲之中,「空」的一聲猛然爆響!山石崩裂懸浮,玄漱山所有靈氣頓時朝山頂爆涌,林祈雲衣袍與髮絲漂浮,他緩緩橫劍身前,白霧在呼吸間吞吐。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種無形的力量仿佛扼住了時間萬物!筆仙的心臟在那剎那被攥緊,他目呲欲裂,用盡全身力氣將手掌間成型的印記陣盤擴開!

  「諸、天——」

  濃沉的黑雲里,雷光更為閃亮,噼啪的閃動擴張到整片磅礴的雲中,幾乎覆蓋玄漱雪山!

  「萬雷——!!!」

  塵世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聲音,而後瀑布般的驚雷如同一雙巨手般壓了下來,企圖碾滅雪山之上不知死活的螻蟻。純白的雷光與雪色混在一起,潑天的雷霆暴雨降落,那不是雷劫,那是當之無愧的天災,能讓天地就此寂滅,能讓眾生就地俯首。

  但,三尺的微命把劫劈開了一條縫隙。

  那把銀劍如此之薄,鋒利至極,明明像紙片一樣,卻將天地眾生的命運劈開了一條口,為千千萬萬代的玄漱人,劈開了天衍第五十的道路。

  人族,命運微薄,於天道而講,掙扎求生命途也不過三尺之長。區區三尺微命,好似風中殘燭,纖薄竹片,一折,一吹,信手便斷。這樣一文不值的東西,究竟能幹什麼呢?

  筆仙看著寒芒從雷霆風雪中刺出,雷霆似乎被斬裂了,天地鴻蒙被劈開,那個劍意磅礴,攜帶殺機朝他刺來的人,身後就像跟了千萬年與天爭命的魂靈。

  英魂們的手在那一瞬重合,共同握住了微命的劍柄,命途微薄的人族重疊著三尺的命運,厚重的迴響傳遞進筆仙的耳朵——

  憑什麼?

  微命劍刃刺入他的心口,卻沒有立刻刺入他心臟。筆仙看著林祈雲因雷劫而染血的瞳,看著林祈雲崩裂的傷口,染血的衣襟。血淚從劍尊的眼裡落下,年少相識的人與他刀兵相見,越過暴虐的驚雷將劍刃刺入他皮肉,神態居然是落淚微笑。

  筆仙眼眶裡的淚立刻就跟著掉了下來。

  「諸天,」筆仙嘴唇顫抖著,哭著道,「萬雷。」

  林祈雲極輕的嘆了口氣,手中印戒一閃,猩紅的陣盤再度覆蓋在了他們頭頂,驚雷倒入陣盤當中,他們位於陣盤之下,一切血跡都在蒼白的光里被隱去,只剩下眼底瀲灩的微光。

  那一刻,筆仙在林祈雲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蒼梧世掌門繼任的那夜,桃花月下,長衣廣袖,單薄蒼白的少年身影。

  他伸手握住微命劍刃,原本在掌心還可以再引一次的雷劫消逝,筆仙抬起血淚淋漓的眼,久違的露出了幾分真切的笑意。

  「照顧好明書。」

  他啞聲道。

  *

  褚白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他不是寂滅天地的天道,不是詩書繼世的筆仙,只是清河旁支褚氏里,一個普普通通,喜愛捲軸記事的少年郎。褚氏依傍清河,族內沒那麼多旁支分隔,勾心鬥角,他天真無邪的長大,無憂無慮的修行,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去清河找他的朋友們玩鬧。

  林氏的小少爺驕縱但義氣,最愛沒分寸的胡鬧,做的錯事樁樁記下來,能寫滿褚白兩三個捲軸。蓬萊的女孩偏愛白衣青裙,穿得老是像根蔥,成日還冷冰冰的,每天能單方面毆打林祈雲十幾次。雲夢的公子最守規矩,但是一肚子壞水,每次闖禍都有他,偏偏他每次都能不被罰。至於南疆?褚白只要看見這異族人在玩蟲子,就立刻退避三尺。

  玩蟲子多危險啊?還玩蠱蟲?

  褚白不能理解,更不能理解跟他一起玩的林祈雲。

  並且十分支持應龍把這兩一起燒了。

  他們一群少年,雞飛狗跳的長大,天下無雙的成長。仗劍天涯,走馬遊街,春衫憑欄紅袖招,系馬高樓垂柳邊,年少無憂少年游,陌上公子足風流。

  他會見證他們御劍登上絕頂高峰,見到顧青榆繼任蓬萊掌門,見到烏洵遊歷江湖,知曉裴錚受任家主,而林祈雲自由如風,執心上人的手,與人白頭偕老。

  而他,就慢慢撫養明書長大成人。

  褚白想,他們這群人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或者超越朋友成為親人。這樣平安喜樂,這樣順遂平和的一生走下來,他會記住很多東西。

  但事實最後讓他記住的只有三個夜晚。

  第一夜,無情無義的天道躲在褚白的皮囊之下,與朋友們殺出世家重圍,煙火漫天,從眼前燒入他的心底。

  第二夜,瀕臨崩潰的褚白向造物尋求著認知與陪伴,偏執而複雜的感情從恨意里發芽,桃花與月光落在他們身上,他只記住了明書落淚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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