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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亡繫於一人之喜怒哀樂,就從未有人反思過?雄才大略的開國之君,怎麼到這時候都像

  是白痴了呢?我讀中國政治、歷史將近三十年,搞不懂,所以請教你。說實在的,我深厭

  大而無當之論,也不喜歡皮裡陽秋之議。老兄讀史為“野路子”,就此“野說”一次無妨。

  李: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曾經有人問黃仁宇,為什麼沒見他談

  論過朱熹?黃仁宇說了一番話,核心意思就是一句:他對朱熹不感興趣。恰好也有人問過

  我這個話題。我說,我是想對朱熹說點什麼,但每每想起,心中卻更多的都是淒涼,讓人

  不知說什麼好。

  朱熹的自我感覺極好,他差不多是自以為已經窮盡了宇宙萬物的終極真

  理了,舉凡天、地、人。用今天的術語講,就是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到朱熹那兒算是到

  頭了。不光朱熹自己這樣覺著,後來幾百年的人們都是這麼覺著;因此,他差不多可以和

  孔夫子、孟夫子兩位老人家平起平坐了。可是,如果細細品讀他的文章,不知別人的感覺

  如何,至少我本人,除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存天理滅人慾之外,我真的看不出來

  他比前人究竟更多發現了哪些真理。然後就是,只要你不聽他的招呼,你就是禽獸,就是

  亂臣賊子,就人人得以誅之。以往帝國政治與意識形態就是蠻橫至此。這才真正可以問一

  句:這叫什麼玩意兒?這還怎麼可能是人的世界?

  三、關於明朝的士大夫

  劉:前些天我寫過一篇評論“歷史寫作”的短文,把你的“往事”系列

  歸入此類。文中總結了它們的特點,其中之一是史料的結實。我這裡有幾個小例子,希望

  你能就此談談寫作過程中選材取料時的立場與方法。比如,關於嚴嵩的年齡。嚴生於14

  80年,卒於1565年,享年85足歲,以虛歲計,可說86歲,書中說他87歲,雖

  不算大毛病,但覺有些勉強。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不妨談談。再如,關於徐階舉家遷徙

  江西一事,書中取最通俗的說法,認為是為巴結嚴嵩。但姜德成對此有極詳盡的辯駁。“厭

  吳中之俗,擇風俗淳樸之地徙之,是徐階一生夙願。”(第103頁)這點顯然比嚴嵩的年

  齡重要得多,你為何取“巴結嚴嵩”說?你對姜的辯駁怎麼看?第三個小例子的意義更非

  前兩個所能比,是有關朱元璋誅殺功臣的。基本事實是,明初四宰相,有三人被殺。徐達

  之死有一種民間傳說,甚是詭異。但溫功義先生在他的《三案始末》一書中,以徐達身後

  所獲得的哀榮以及子孫們世代所享皇家的恩寵,直至明滅才止的事實,暗示他不同意徐死

  於朱元璋那隻鵝的傳說,甚至也不同意朱有計劃地誅殺開國功臣的意見。你書中的觀點恰

  與溫的意見和質疑相反。一般而言,“知人論世”,當謹慎從之。你於此一點常常是,結論

  所留餘地不多。

  請談談,處理重大史實,你所尊崇的原則是什麼?

  李:我記不清楚計算嚴嵩年齡時的情形了,大體上是按照我老家計算人

  虛歲的方法,可能是把他在娘肚子裡的十個月也算進去了,又加上了差額的月份。還有一

  個可能是:根本就算錯了。

  我孤陋寡聞,不敢苟同姜德成先生對徐階的說法,譬如“厭吳中之俗”

  云云。既然“厭吳中之俗”,退休後幹嘛不到嚴嵩的老家——那“風俗淳樸之地”去住,而

  是在吳中老家一住就是十年以上,直到八十多歲高齡去世?說徐階什麼都行,只是把他說

  成是一位將追求“風俗純樸”當成“一生夙願”的政壇老將、嚴嵩“小妾”之一,我不太

  敢相信。

  至於朱元璋殺功臣的事兒,不談也罷。因為這方面的史料實在太多。有

  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在一個“愛誰誰”的時代里,對同樣的資料做出完全不

  同的解讀,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同意朱元璋是“有計劃”地謀殺也沒有關係;那就說

  那幫傢伙是“無計劃”地被殺的好了;如果連那十數萬人被殺也不同意,那也就不需要再

  說什麼了。

  我多次說過,我沒有受過專業的史學訓練,也不是為躋身專業文化人圈

  里而寫作。這使我時常暗自慶幸。專業人士對一件事情怎麼看,包括對我的寫作怎麼看,

  我基本不太在意。原因很簡單,就像在《大明王朝紀事》“尾聲”中那位裁縫荊元所說:僅

  僅因為“文化圈中人另有一番見識”。我只在意那些非專業人士的普通讀者的看法,只在意

  寫的是不是真話和這真話是不是有根據,只在意我所說的是不是符合人性、人生常識和良

  知。僅此而已。

  不知道這算不算“處理重大史實時所尊崇的原則”?

  劉:我沒把你看作明史專家,但我十分欣賞你解史的角度。我有一個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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