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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懵懂的少女。

  有天夜裡,忽然下起一場很大的雨。雨聲嘈雜。亦柔也不知道秦煢去了哪裡,百無聊賴的,趴在窗口上發呆。一陣風chuī過來,油燈滅了。房內漆黑一片。

  亦柔似乎看見有人正遠遠地走過來,輪廓似是秦煢,她正想起身將油燈重新點上,那人的步子卻停了下來。然後輕飄飄地越到圍牆上,再一個閃身,不見了。

  亦柔驚駭,隨即冒雨跟了上去。

  那人的確是秦煢。

  他原本是要回房休息了,卻有人用千里傳音之術邀他在後山石屋會面。他不知道亦柔發現了並且跟蹤著他。論輕功,武林中能勝過他妻子的,絕無僅有。所以,秦煢到了石屋,亦柔也見到了石屋內神秘的男子。他戴著一張猙獰的人皮面具,更添了幾分妖邪之氣。後來聽他們二人的對話,亦柔才知道,那竟是魔教的教主,風行烈。

  亦柔總算明白,當初秦煢為何迫不及待想要接管鑄劍門,因為只有歷代的掌門,才可以被傳授開啟密室大門的方法,從而得到祖師爺留下的兵器譜,上面所記載的各種神兵利器的鑄造方法,常人聞所未聞,而所鑄之兵器,則會讓使用的人在頃刻間猶如增加了六十年的功力,哪怕是手無縛jī之力的書生,也能輕易將一頭大象擊倒。風行烈知道,就算剷平整個鑄劍門,也未必可以找到一本小小的冊子。他用十二年的時間下一盤棋,秦煢便是他最關鍵的棋子。而今,南赤荒已然覆沒,北無雙成了他最qiáng勁的敵人。赤荒城只有一個莊靖雲,而無雙門卻有十個,甚至二十個莊靖雲。所以,兵器譜就如同一條捷徑,是舉世的奇珍。

  風行烈說到這裡,得意之qíng溢於言表。他問秦煢,你可有將兵器譜帶來?

  秦煢說,是的,爹,孩兒一直都帶在身上。

  亦柔的腦子裡已然翻江倒海,秦煢的一句話,又讓她震顫了三分。慌亂中,來不及細細地思索,她看見秦煢掏出兵器譜,便飛快地摘了一把旁邊的樹葉,運足勁朝兩人颼颼地擲去。

  趁著風行烈和秦煢各自後退的瞬間,亦柔倏地飛身上去。她很明顯地感到秦煢有頓時的錯愕,身手也不如往常那般敏捷。所以她並沒有費太多的力氣,就搶過了兵器譜。

  但風行烈從背後推過來的掌風,她沒有避開。

  脊椎有如針刺,隨即蔓延全身,心口像受到重物猛烈的撞擊,大片大片的,疼痛異常。

  好在求生的意志苦苦支撐著。她趁勢倒向門口,又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沙扔過去,然後將內力灌充在兩條腿上,倉皇地逃了。

  夜雖然黑,秦煢卻還是會認得。畢竟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女子,他真心所愛。所以他沒有追出去,仍在那間幽暗的石屋裡。

  風行烈也沒有。

  他看著秦煢的表qíng是胸有成竹的。他知道,他會給出一個滿意的jiāo代。

  【六因果】

  亦柔沒有再回鑄劍山莊。她拖著滿身的傷,一路向北而行。她知道,如今惟一可以收容她的,便只有無雙門了。

  但秦煢畢竟是她的丈夫。從來不曾虧欠她。她還在猶豫,是否應該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風行烈的父子關係,以及自己拼了命搶回來的兵器譜,又該不該拱手相讓於外人,但她竟然在一個小鎮的集市上,遇到了莊靖雲。

  像一塊樹皮,邋遢,沒有生氣。

  周圍的人群都退開了,成了背景,只剩下亦柔原地站著,望著酒肆門口爛醉的莊靖雲。往事突然湧上來。她竟哭了。

  快四年,亦柔沒想到她所維持的麻木的姿態,終究還是解開了。她蹲下去遞給他一塊手帕。莊靖雲就像見了鬼,橫衝直撞地跑了。

  亦柔回想在赤荒城的時候,莊靖雲也是這樣,頭也不回地走。只是他那時所有的驕傲和殘酷,如今統統不見了。亦柔追上他,他還是那句話,你走。但已經變得怯懦無力。

  亦柔說,我不記恨你。

  莊靖雲抬頭,似有還無地看她一眼,然後像尺蠖那樣蜷在角落。亦柔問他,為什麼會這樣。莊靖雲答非所問,為什麼你不記恨我。

  亦柔訕笑,很多的話都想說出來,但眼前一陣眩暈,便失去了知覺。醒過來,在一間破廟。莊靖雲守著她。她痴痴呆呆的忽然就笑了。莊靖雲問她笑什麼,她只是搖頭。莊靖雲又問她為什麼會受傷,她便把所有的事qíng都講出來。

  忽然不害怕了。

  可是莊靖雲好象很漠然,什麼也不說。亦柔問他,如果秦煢找到我,怎麼辦?莊靖雲只是盯著自己的右腿。亦柔嘆息。她說如果我用兵器譜為你鑄一把劍,你是不是就可以不這麼悲觀?莊靖雲不置可否。

  但幽暗的瞳孔似乎又有了一點亮光。

  於是,亦柔開始鑄劍。她怕秦煢很快會找到這裡,幾乎日夜都不眠不休。

  莊靖雲的態度開始轉變。甚至還會笑了。他說,如果可以,我和這把劍,一生都將護衛著你。亦柔欣喜不已。

  當劍鑄好的那天,秦煢果然找來了。

  起初,莊靖雲還未能擺脫心中的恐懼,隔著衣袖去拿劍,周身都在顫抖。直到他看見亦柔被挾持。秦煢像發了瘋的野shòu,狠狠地掌摑她,用腳踢她,口口聲聲罵了很多難聽的話。亦柔噙著淚,咬著嘴唇不發出一絲呻吟。痛苦但堅定的眼神刺痛了他。他倏而從地上站起來。樹葉盤旋著,沙沙做響。然後像一口正在編制的網,瞬間遮蔽了頭頂細弱的陽光。

  已經很難看清這場惡鬥的過程究竟是怎樣。

  秦煢的頸上出現一道裂痕,猩紅的血,像衝破地面的泉水,噴在亦柔翡翠色的裙擺上。她原本還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她跪在秦煢的屍體面前,捧著他的手,只有哭的表qíng,淚水已經流不出來。

  這時,秦煢的眼睛驟然閉上了,嘴角還有隱約的笑。亦柔記得他以前總愛說,只要我笑了,就是我不生你的氣了。

  她於是俯身下去抱他,臉貼在他冰涼的沒有起伏的胸口上。

  她其實從未質疑過秦煢對她的感qíng,她一直很想珍惜,卻有心無力。直到她撞破了秘密,她只是害怕,一味地逃亡,不敢去探究自己內心的想法。而秦煢死了,她才發現他是如此的隱忍,如此的可憐。他是風行烈的兒子,這是他不能選擇也不能逃避的事實。

  她想,她是沒有理由沒有條件必定要原諒他的。

  而莊靖雲就站在亦柔的背後,擦gān劍上的血漬,然後慢慢地笑了。

  【七絕qíng】

  風行烈的死,飛花劍的毀滅,魔教的衰落,以及赤荒城的重建,好象都是瞬間的事qíng。武林的紛爭,往往多變而錯綜複雜。

  只是莊靖雲不再是受人景仰的仁義俠士。人們提到他,可以說是談虎色變。

  這都是因為他的劍。

  痴心劍。

  莊靖雲曾經用它來挽留一個女子。他們一直深深地愛慕著對方。只是,當她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莊靖雲用他人的鮮血來換取自己的名和利,她才發覺,彼此已然生疏了。或許中間間隔的四年,有太多的東西已經改變。

  又或者,她其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了解他。

  譬如當年的飛花劍。

  莊靖雲曾想,殺了鑄劍第一高手,世上便沒人能夠造出第二把與之抗衡的劍。所以,他yù奪劍殺人。

  卻沒有來得及。

  秦煢以假劍換真劍,搶了先。賞劍大會也沒能誘他現身。

  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莊靖雲曾經削斷了別人的一根手指。那個人是以前赤荒城的城主司馬烈,也就是後來魔教的教主風行烈。

  秦煢原是複姓司馬,單名一個浚字。

  當年,他只有十九歲。看著父親的手指與身體分離,他知道,莊靖雲將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另一方面,風行烈處心積慮,利用飛花劍的事端將莊靖雲引出赤荒城,再帶人暗中偷襲。他知道,這樣的報復對莊靖雲而言是挑釁更是侮rǔ,比死還要殘忍。

  但莊靖雲殺了司馬家最後的兩個人,也不知道他和魔教哪裡來這麼大的仇恨。他跟所有的人一樣,只看到風行烈的野心。他被他們稱做第二個風行烈。

  rǔ罵和恭維,莊靖雲都已失去了感覺。

  亦柔離開,他好象什麼都不再牽掛了。他惟一在乎的,就是一把劍。他不停地揮舞著它,究竟吞了多少人的xing命,他早就不記得。

  兩年過後,武林傳聞,當年鑄成痴心劍的女子,常出入於西子湖畔。很多人便開始尋找她。他們希望她可以再鑄一把劍來克制莊靖雲。

  儘管他們也聽說,他和她曾經深深相愛。

  又過了兩年,有人在湖畔一座廢棄的庭院,看到門上cha著一把青竹的劍。誰都以為那只是小孩的玩具。可是莊靖雲經過的時候,他哭了。

  已經是第二個四年,他們分隔。亦柔對莊靖雲避而不見,但莊靖雲,從未放棄過找尋。所以當他看到cha在門上的劍,刻著絕qíng二字,他才徹底醒悟了。不是每一個四年都能夠有轉機。他知道她是再也不會接受自己的了。

  後來,真的有人用那把刻著絕qíng的青竹劍去挑戰莊靖雲。

  莊靖雲敗了。並且,痴心劍也斷了。

  世上從此再沒有什麼兵器譜,那些曾經名動一時的寶劍,也開始被人們淡忘。至於那神秘的鑄劍女子,也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

  文/語笑嫣然

  第一個故事

  九月初九。塞北大漠。

  蒼茫戈壁。烈日如荼。便在頃刻之間,一場颶風卷著漫天的huáng沙,摧枯拉朽,縱是彪悍的士兵也不得不抱頭鼠竄。有人被拋起,又重重落回地面。有人被沙礫掩埋了,身首異處。馬兒的嘶叫聲驚心動魄。花轎破裂的那一剎,她死死地捏著鑲金邊的衣袖,蜷縮成僵硬的一團。那一剎,她永生難忘。

  她是琉國皇帝的掌上明珠,高貴的樂陽公主。她披這一身鮮紅的嫁衣,千里迢迢,是為和親而去。沙塵過後她僥倖保住了xing命,但偌大的戈壁,間隙有gān涸的沙漠,她不辨方向,來來回回地走,只感到乏力和虛脫。

  昏迷之前,她看到一列魚貫而行的商隊。她奮力地張了張嘴,喊不出聲音,又揮揮手,終於像石頭那樣沉下去。

  斑駁的視線中,飄飄渺渺的,只有一襲白衣。

  醒來後知道,救她的人,叫虛御庭。是曲國大將軍的長子。剛從戰場回來。

  彼時他們的隊伍離曲國的京城還有一段路,駐紮在戈壁中一處低洼的綠洲。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帳篷里,身旁有俊俏的男子。她疑心這一切都是夢境,伸出手去,男子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神態顯然比她還要驚恐,問,姑娘你做什麼?她一下子回過神來,趕緊縮回手,滿臉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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