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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日益繁盛太平。

  只是彼時,紅衣的女子入了城,才發現似乎多了很多江湖中人。腰間佩的,手裡拿的,背上背的,刀槍劍棍,五花八門。打探之下,才曉得城中舉行賞劍大會。

  賞的,是一把絕世的好劍。

  飛花劍。

  是城主莊靖雲,下重金禮聘當今鑄劍第一高手秦煢,以西域的神鐵,七七四十九天鑄煉而成。

  客棧的小二還想繼續解說點什麼,女子已經扔下一把碎銀,一溜煙似的出了客棧。她的輕功甚是了得,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東門。

  賞劍台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識劍的,不識劍的,仿佛都很熱衷。

  女子踮著腳,四下望望,倏忽便躍到了賞劍台的正前方。隨即背後有幾人異口同聲地喊,剛才是誰踩了我的頭,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賞劍大會便開始了。

  【二問劍】

  是夜。風冷霧涼。圍牆上看去,靖雲山莊內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剛開過花的桃樹,只有幾個房間,還透出微弱的光亮。那些提著燈籠夜巡的守衛,大多表現得懈怠。長久以來赤荒城夜不閉戶,若不是出了這把名劍,他們也和往常一樣早早地睡了。

  只是他們那一點芝麻綠豆的道行,又哪裡能察覺有人已經從圍牆躍到屋頂,再從屋頂進入了兵器房。

  惟有莊靖雲。

  huáng雀在後。

  他是早料到會有人打飛花劍的主意。等那黑影撬開門鎖,他便緊接著跟了上去。打算瓮中捉鱉。

  兵器房是一間封閉的石屋,沒有窗,牆壁上固定了四盞燭台,原本漆黑一片,莊靖雲隨手一撥,蠟燭豁然亮起來。

  黑影不再是黑影。是一個紅衣的少女。看見莊靖雲,像小孩子那樣抽著肩,吐了吐舌頭。飛花劍還捧在手裡。

  莊靖雲問她,什麼人,膽敢盜劍!

  她說,桑亦柔。

  莊靖雲哭笑不得。面前這女子雖然囂張,但不帶殺氣,甚至還有點兒戲。他指著她,說你把劍放下,我可以讓你走。

  亦柔鼓著腮幫子,啪的一下將劍丟在地上,然後拍拍手掌,卻也不著急逃走,反倒用一種審問的表qíng,盯著莊靖雲,問,你難道分辨不出,這劍是假的嗎?

  莊靖雲愕然。他說姑娘不要信口雌huáng。

  亦柔睨他一眼,問他,你可知何謂世上最好的劍?

  莊靖雲說,能與人的心意相通,達到人劍合一,便是好劍。

  亦柔再問,那麼,如何才能鑄出一把這樣的好劍呢?

  莊靖雲啞然。

  亦柔說,鑄劍之人,須得用心而鑄,在萃煉之時,將劍的jīng神和使命,通過人的意識,灌入這一塊薄薄的鐵片中,便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劍之靈氣。這樣的劍,方可無堅不摧。而這一把,不過是普通的玄鐵劍,鋒利與堅硬的程度,比一般刀劍高出三倍,但終究還是缺了那道靈氣。平常的鐵匠,多花些力氣也是可以鑄出來的。

  莊靖雲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竟說得頭頭是道。他問她,姑娘何以會如此了解?

  亦柔莞爾一笑,她說你似乎關心我而勝過這把劍。莊靖雲立刻尷尬起來。亦柔卻絲毫沒有覺察她方才言語中的曖昧。又問莊靖雲,那你就是相信我了?

  莊靖雲不置可否。

  亦柔隨即衝口而出,我來赤荒城,是想找我的師兄。秦煢。

  莊靖雲恍然大悟。原來姑娘也是鑄劍門的人。但你師兄鑄好劍之後,已經離開赤荒城。大約已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

  【三穿花】

  莊靖雲所說的話,亦柔並不全信。雖然涉世未深,毫無城府,但她畢竟是聰明的女子。

  鑄劍門,大凡可鑄之劍,皆可鑄。

  而劍原本就是殺人的利器,無正邪之分,只要不灌注妖魔鬼魅之氣,皆為可鑄。

  秦煢既然答應替莊靖雲鑄劍,就必定全力以赴,是決計不會鑄這樣一把普通的劍壞了自己的名聲。而莊靖雲對劍如此緊張,有人想要偷龍轉鳳也非易事。再加上鑄劍門人的規矩,鑄劍之後應即刻回莊復命,若是秦煢半個月之前就已離開,照時間推算,他如果不是在途中和亦柔相遇,便是在亦柔還沒有離開鑄劍門之前就已到達。

  所以,事必蹊蹺。

  亦柔想到這些,禁不住又擔心起來。

  這兩年秦煢不斷地奔波在外,兩人總是聚少離多。若不是思念太甚,亦柔也不會在師父養病期間,偷偷從鑄劍門溜出來。誰知,竟又像遇到了迷魂陣,一切變成未知。兇險難料。

  亦柔在客棧住下,在赤荒城裡走走停停,尤其對靖雲山莊格外留意。但始終沒有根據也沒有頭緒。第四天清早,她決定離開。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她聽到回城的人帶來的消息。

  魔教教主風行烈,短短三日,便俘獲了苗疆十七個部族的首領,靠的竟也是飛花劍。有不少參加過赤荒城賞劍大會的人都說,風行烈的劍,和莊靖雲的這一把,不差毫釐。於是外間傳言四起,紛紛推測個中內qíng,更有甚者,懷疑莊靖雲與魔教有所勾結。

  亦柔心中狐疑,難道是風行烈用狸貓換走了太子,又或者他的劍同樣是贗品?那麼,真正的飛花劍在哪裡?

  秦煢又在哪裡?

  這勞心勞力的名字,像煙幕懸在頭頂,遮雲蔽日,若有還無。亦柔揮著馬鞭,幽幽一嘆。心想劍若真的落在魔教手上,師兄必定不會坐視不理,自己去魔教,說不定還能遇上他。況且,鑄劍門和魔教不過一山之隔,去去也無妨。

  思前想後,惟獨忘了危險二字。反倒又添了幾分jīng神。

  只是沒想到,會遇見莊靖雲。

  他也是去苗疆的。

  起初,亦柔還只是看見莊靖雲的背影,覺得有幾分像秦煢,趕緊追了上去。莊靖雲以為有人要對他不利,經過一線天的時候,故意將馬留下,自己找了棵樹藏起來。亦柔到那裡,尋不見人,背後突然有嗖嗖的涼意。她回頭,若不是莊靖雲及時撤了劍招,她的輕功雖好,卻也難免要吃點苦頭。

  站定之後,兩個人異口同聲。原來是你。

  然後便結伴同行。

  儘管彼此還生疏,但說到秦煢,亦柔的話匣子便豁然打開了。眉飛色舞。那水一般靈動的眼睛,天真純澈的表qíng,還有她腕上細小的鈴鐺,一切仿佛渾然天成,沒有半點做作的跡象,剛剛好就落在她的身上,莊靖雲覺得,這不同於他曾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由衷地嘆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亦柔不是沒有聽見,側過頭去看對岸的風景,臉紅了一片。夜裡做夢,夢見與人騎在同一匹馬上。天蒼蒼野茫茫,景色怡人。她口口聲聲喊著師兄,師兄,回頭才發現,竟是莊靖雲。笑容俊朗。氣宇軒昂。她嚇得跳馬而逃。莊靖雲卻抓住她。然後夢醒了。有露珠落在臉上。她的頭,靠著莊靖雲的肩膀。蝴蝶穿花而過。

  再上路時,她有點沉默了。

  【四血災】

  他們沒有走到苗疆。

  半途傳來的噩耗,讓莊靖雲幾乎承受不住。

  魔教偷襲赤荒城。偌大的世外桃源,瞬即變成了亂葬崗。屍橫遍野。

  莊靖雲這才知道,他中了調虎離山計。他舉著假的飛花劍,狠狠地刺進山邊的岩石,劍身沒進去,拔出之時岩石轟然炸開,他的額頭和手背都擦破了皮。

  劍也碎了。

  莊靖雲仰面大笑,亦柔卻哭起來。他不管她,策馬揚鞭。她問他要去哪裡,他也沒有回答。這樣的時候苗疆竟然模糊起來。她從未如此清醒和qiáng烈的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她開始往回走。

  想到秦煢。再想到莊靖雲。視線顫抖起來。仿佛有一場不可接受的叛變。又有一場無所畏懼的投靠。

  但她還是下錯了注。

  她比莊靖雲晚一天回到赤荒城。那個時候,莊靖雲迎風立在城樓上,天空是決絕的淒迷的灰暗,給她一種莫名的恐慌。

  然后庄靖雲只說了兩個字,你走。

  亦柔不覺得難過,仍然是心疼他現在的樣子。直到對方拔劍相向。亦柔問他為什麼。他冷笑著說,你和你的師兄,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是。他給我一把假的飛花劍,然後再由你出面揭穿。而我若要洗脫與魔教勾結的嫌疑,就必定要去找風行烈。你根本就是來監視我的吧。你看我離開赤荒城,便通風報信,讓魔教的人趁機毀了這裡。如果不是鑄劍門暗中和魔教已有勾結,那麼,便是你們冒充鑄劍門的人,設下這個圈套。

  亦柔僵在原地。莊靖雲一席話,讓她寒徹心髓。但她qíng急之下也不知該如何辯解,她向前跨了兩步,劍尖剛好落在她的心口處。

  忽然又有快如閃電的黑影從頭頂掠過。亦柔只當是魔教的人要偷襲莊靖雲,縱身一躍,黑影卻扣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將她推到一丈開外。莊靖雲心知,此人是沖自己而來,隨即舉劍,直刺對方的面門。

  亦柔卻從旁邊衝出來。勢如破竹的劍,豁然停了下來。

  場面也靜止了。

  莊靖雲看見亦柔背後的秦煢,這才明白她為何那樣不顧xing命地衝出來。只是,心裡又添了悲涼。他猛然將劍拋向天空,只聽一聲尖利的破碎的聲響,鐵器成了粉末,紛紛揚揚落下來。亦柔看著他,目不轉睛,疑惑的受傷的哀求的甚至絕望的眼神,他卻面無表qíng地轉身走下了城樓。

  沒有人明白。

  也沒有人,在那一刻,比莊靖雲更痛。

  因為他必須偽裝。

  因為他立誓要報仇雪恨。但這危險和悽苦,他不願自己心愛的人也一同承受。他用敵我的關係來劃清彼此的界限,斷了更多的痴纏。他希望亦柔退步。

  希望自己懸崖勒馬。

  卻是很久以後才知道,他已然墜落懸崖。

  【五他年】

  半年後。鑄劍門久病於chuáng塌的老門主,宋青陽辭世。秦煢接管鑄劍門。又過了兩年,秦煢和亦柔成親。那似乎是當時武林中人盡皆知的事qíng。

  莊靖雲也不例外。

  他每天都喝很多的酒,欠一身的賭債。他已經不再是武林的神話。大多數的人,都認為他在神龍谷一戰,死於風行烈的飛花劍下。

  包括風行烈和他自己。

  但他仍然活著。他還剩下一口氣,然後又漸漸恢復了知覺。只是,他的右腿殘廢了。他便做一個瘸腿的乞丐,面容邋遢,雙目渾濁而呆滯。

  亦柔得不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漸漸的,就以為不再記掛了。秦煢對她越好,她心頭的寂寞便藏得越深。像一根拔不出的刺。她眼下所擁有的一切,她曾經夢寐以求。她一度心心念念牽掛著的男子,她的師兄秦煢,終於做了她無微不至的丈夫。但她有時對著鏡子偏偏要莫名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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