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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他相jiāo數年,倒是第一回見他露出這般頑皮的樣子,淡梅莞爾,點頭道:“你來得正好。綠系牡丹我藥壅試培了幾年,用盡方法,均不見成效,唯獨今年瞧著不錯,已經打蕾,尚需幾日便可開放了。若真當花開碧色,自然要送你的,因它本就因你而來,名字也由你定。”

  景王大喜,想了下道:“待親眼目睹之後,我再想個好名字,定不教負了它的芳姿。”

  淡梅含笑點頭。她幾年費心想要培出綠牡丹,自然不是求名,不過是從前與景王閒話之時,無意中提到除了複色,世上尚存一種綠色牡丹,更是稀罕。景王心嚮往之,她這才應了試著藥壅培植。若真當成功了,便贈與景王,也算是自己對他這幾年照應的謝意。

  “若真成了,你帶去京中之後,還請勿要透漏此花來歷。”

  淡梅猶豫了下,看著景王道。

  景王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她意思,嘆息了聲,點頭應允了下來。

  ***

  徐進嶸與楊煥從那醉紅樓出來告別,已是huáng昏時分了。夕陽從遠山照she而來,鋪灑在湖水之上,半是金紅半是yīn綠,風起得大了些,隱隱能聽到水波拍擊著堤岸的聲音。雖是萬物欣榮的暮chūn,只這景象落他眼中,卻也似帶了秋日般的蕭瑟之色。

  一個下午都在與楊煥對飲暢談,幾年來倒是頭回這般痛快。只此時酒散人去,被風一chuī,那酒便上頭,腳步一個踉蹌,扶住了邊上一株楊柳。便是此時,那縈繞了他數年的人影竟也驅之不散,心中更是郁懣難當。

  “到底去了何方?竟是生死消息全無。世上竟有這般狠的人,若被我尋到……”

  他猛一掌擊在樹gān之上,震得柳枝簌簌抖動。

  七十八章

  楊煥有些搖晃著回了府尹後衙,剛推了房門進去,便見許適容沉了臉看過來,突想起從前她給自己定的喝酒規矩,今日顯見是過了,一個激靈,那酒意便也醒了不少,幾步上前摟住了她便湊過去要親,被她推開,伸手扇了下面前他呼出的酒氣,皺眉道:“別跟我說是酒逢知己才喝成這模樣回來的!”

  楊煥嘻嘻一笑,順勢仰躺到了榻上,伸腳一勾,許適容便站立不穩,撲到了他身上,被一把摟住了,這回重重親了口,見她柳眉倒豎,立時便搶了道:“曉得他何以到杭州嗎?”

  許適容一怔:“他到杭州,我怎曉得為何?”

  楊煥嘆了口氣:“我也不曉得。”話說完,便又搖頭道:“喝了一下午,連我從前被我爹揍的事都抖了出來,他那張嘴倒似蚌殼,緊得密不透風,硬是不提到此的緣由。只瞧他那心灰意懶的樣子,必定是逢了什麼糟心事。他那般的人竟也會吃大排頭,弄得我倒是越發心癢難耐地想知道了。”

  許適容想起那人從前的心思細密喜怒不形於色,又想起今日遠遠見到時他眉宇間透出的落寞之色,倒也是有些驚訝。只她不似楊煥那般八卦,想過便也作罷,見他猶是心有未甘的樣子,沒好氣道:“瞧你喝的,連衣服都一股熏死人的味道,快去脫了換掉!”

  楊煥躺著不動,只是看著她笑嘻嘻道:“你給我脫,我便換。”

  許適容見他一副耍定無賴的樣子,若不順著他些,借了酒意痴纏起來只怕便沒個頭,少不得只得自己動手了。

  ***

  徐進嶸回到落腳的館舍,天色已是完全黑了。頭還略微有些脹,剛進去,迎面便見姜瑞過來,似乎已經等了些時候了,jīng神一振,問道:“可有消息?”

  姜瑞看他一眼,低聲道:“景王自到了此處,前些日便一直在里仁巷的碧家醫館內進出,並無別的舉動。我怕大人等得心焦,今日先回來稟報下。”

  徐進嶸面上難掩失望之色,自言自語道:“他離了淮楚到杭州,真當是為就醫?只他為何又派人到蘇州去打探消息?”出神片刻,這才問道:“姜瑞,杭州從前我記著叫人查尋過一次的?”

  姜瑞想了下,道:“那是去年初時候的事了。我把蘇州臨近的地都尋訪過一遍。此地因了並非如洛陽那般乃是產花之地,夫人想來不大會到此盤桓。且花戶俱是星零分布,查了些時日未果,便未再停留,去了別地。”

  “既又到了此處,便派人再尋訪一遍。此次務必要查得更細些,所有種花之地都要找過,一處也不能遺漏。”

  姜瑞應了下來,退下之時,見徐進嶸神色蕭索,自己心qíng也如墜鉛。

  這幾年來,大人尋找夫人的舉動便一直未停歇過。哪裡傳來發現有與夫人相似之人的消息,便立刻馬不停蹄趕到哪裡去。只每每都是懷著希望而去,帶了失望而歸。至於那些夫人最有可能停留的地方,諸如她熟悉些的京畿之地、盛產花卉的洛陽等處,更是幾乎被翻遍了每寸地皮。只人海茫茫,天地之大,真當要尋找到一個存心隱藏起自己蹤跡的人,又談何容易。

  大人至今仍對蘇州的老大人夫妻隱瞞著此事,一年之中,總會派自己過去送信傳物個一兩回,一是安撫他兩個,二卻也是存了個心思,盼望夫人能與母家聯繫,好有個訊。恰前個月,他又去蘇州之時,在門房處正遇到個人在打聽老大人夫妻府中的事。待那人轉身離去,問了門房,才曉得從前也來過數回的,且每次都是打聽完便走,心中疑竇頓生,立時便派人跟蹤了去,不想竟是一路跟回了淮楚,見那人最後進了老太醫的居所,這才曉得竟與每年都要到此的景王有關。哪裡還耐得住,待曉得景王離了淮楚往杭州而去,立時便悄悄跟了過來。

  尋常似他這般年歲的男子,早娶妻成家了。只他一年之中,大半時間都是在外奔波,哪裡有心思想這事qíng?況且……

  姜瑞的眼前浮現出了幾年之前,自己在蘇州與那個濃眉大眼的女子相別時的qíng景。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當時她遞了夫人的信過來,心事重重地叮囑他路上小心,早日把信送到。他上馬遠去之時,回頭還能看見她站在那裡遙遙相望。

  當時他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還以為她只是不舍自己離開,心中甚至歡喜了很久。現在想來,她當時應該只是隱約有些察覺了夫人的意圖,卻又不敢肯定,這才那般心思恍惚的吧?

  她現在必定也還在夫人身側。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可依舊安好?

  姜瑞嘆了口氣,加快了腳步出去了。

  ***

  幾日之後的清晨,淡梅與平日一樣到了後面園圃,卻是驚訝地發現圍籬處被扒開了個dòng,那塊地上種著的綠牡丹不翼而飛,邊上是個被挖開的大泥坑,地上還殘留了些牡丹的細小根須,想是夜半黑燈瞎火,那竊賊又心慌意亂,這才弄斷了的。

  此地民風向來樸實,極少有這般偷盜之事,且這綠牡丹雖稀罕,只淡梅根本未想著待價而沽,故而也只是挑了個適合的地與別的花一道種在了屋後的圃田之中。剛開放沒兩日,正想著待景王下回過來移栽到瓦盆中讓他帶去,沒想到竟會被人先下手一步了,想了片刻,想起前兩日住村頭的那個無賴張小七仿似在自家籬牆之外晃悠過幾圈。

  張小七遊手好閒,家中只有年邁父母,乃是本村人人見之皺眉的懶漢,時常混在城中爛賭,家中更無妻兒。淡梅從前剛住此處時,那張小七便對喜慶打過主意,被她拿了鋤頭罵走,後又經王大娘找到了里甲,給遞了些錢,里甲尋到了張小七痛罵一頓,這才收斂了些的。如今莫非竟是他心生歹意,偷了這綠牡丹?

  淡梅到了村頭張小七家,果然不見人。他那老娘破口便罵兒子是個趴路頭挺屍的貨色,說昨夜出去就一直就沒回,巴不得都別回了,她也好得個清心。

  張小七他娘扯住淡梅便不住訴苦,淡梅心中已是明白,無奈只得陪了片刻,這才脫身離去。

  喜慶憤憤嚷著要報官,終是被淡梅阻住了,她如今最不想的就是與張小七這樣的無賴糾纏,把事qíng鬧大。只是景王那裡,看來真當是和這綠牡丹無緣,只能待明年重新培植一株再送與他了。

  ***

  “大人,這回都派人細細查過了,回來報說,本地種花有名些的婦人,一是東門官橋的崔三娘,一是錢塘門梅家村的一婦人。那崔三娘年紀不小,自然不符,梅家村的那位,雖年紀相當,卻是個帶了兒子的寡婦。聽里甲說,家中還有個兄長,想來也不可能是夫人了……”

  姜瑞小心地回報這幾日查訪得來的消息,見徐進嶸眉頭緊皺,自己心裡也是嘆了口氣。

  徐進嶸沉吟片刻,終是揮了揮手,有些疲倦道:“你先跟我一道回淮楚吧。留下人,在這裡繼續留意著景王便是。”

  姜瑞恭聲應了聲是,見他起身從桌案之後起來,負手慢慢出去了。

  尋了她這許多年,徐進嶸早已經從一次次的希望到失望間起落了無數回,當初的急切和焦躁到如今也已漸漸成了透心的疲倦。之所以還這般不放棄,為的只是一個在夜半時分經常跳出來磨礪著他,卻又讓他心中泛出一絲酸楚的念頭:“天若叫我尋到了她,我就……”

  天若真叫他尋到了她,他就如何?

  他會憤怒譴責過她的冷血無qíng,然後轉身決然離去,還是會將她緊緊抱住,告訴她他真的願意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只要從今每天一覺醒來,睜眼就能見到她正安靜地臥在自己的身側?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須要找到她,讓自己有一個了斷。

  淮南路尚有許多事qíng亟需他處理。在此已經盤桓了多日,他需要回去了。想起那日西湖之側偶遇的楊煥,如今的杭州府府尹,他微微猶豫了下,終於還是決定過去招呼一聲再離去。那位小公爺,是個至qíng至xing之人,這一點他從前就知道。只不過如今事過境遷,物是人非,從前種種,恍如隔世,他兩個才能這般把酒言歡。

  楊煥聽得門房來報,親自到了衙門前迎了他進去。兩人坐定,聽他說要離去,過來不過是特意來告別的,有些惋惜道:“既到了此處,便再多留幾日又有何妨。你若真有什麼難處,說來便是。我既是此地首官,多少也有些用的,若是能幫,必定不會推辭。”

  徐進嶸笑道:“此番過來,本已是違了規制的,哪裡還敢再多停留。楊老弟的心意,我心領了。”

  楊煥曉得他是不願說出內qíng了,也只作罷。兩人又敘了些話,約定日後時常往來,見他要告辭,突然想起個事,便笑道:“你既到了此處,臨別之際,我這地頭之人總得表示些心意。我曉得你家中金山銀山滿坑堆,那些俗物自然是入不了你眼。前兩日有個屬官過來拜會,曉得我不收財禮的,他倒狡猾,竟是叫人抬過來了一株綠牡丹。你曉得牡丹在此地本就不易栽好,且竟又是前所未見的綠色牡丹,真當有些稀罕了,莫說你那淮楚之地,便是天下繁華的京城,只怕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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