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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何猛然睜眼,雙目明亮如雪。

  他一定要殺了他,不擇手段!

  隔開劍尖,彎刀一抬,直指向他胸前。

  然而就在刀身將沒入他心口的這一刻,不遠處的屋檐之後,一人彎弓搭箭,雕弓似月,鋒利的箭鏃不偏不倚,正對準著他的後背。

  嗖得一下,長箭離弦。

  *

  平江城城郊,葉君生一箭射中隱在暗處的一名金兵,他抬眸掃視旁側,眉頭緊鎖。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人多,還是早些撤走為妙。」

  到底是和金人打了一仗,儘管算是大功告成,但死傷慘烈,能夠全身而退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紅繡包紮好底下傷員,起身朝他施禮,「莊主辛苦,且去車上休息罷。」

  「還好。」他走了一圈,忽然問,「關何回來了麼?」

  聞言,紅繡展目四望,周遭並沒看到那個身影,於是揣測道:「想必還在路上。」

  忙活了一夜,眾人都累得疲倦,可事情並未結束,金兵隨時會追上來,故而休息不得,要提早啟程。

  這邊兒,話音剛落,那前頭卻一陣騷動,有人撥開人群,挨個挨個抓著辨認。

  「請問你瞧見關何了麼?」

  「大哥你看到關何了嗎?」

  「知道關何在哪裡麼?」

  一路問到這邊,抬眼見得葉君生在那兒,奚畫忙撲上來。

  「葉……葉莊主……」她剛開口,又有些怯怯地躲在紅繡身後,「你……你見著關何了麼?」

  葉君生淡淡垂眸看她,「還沒回來。」

  「還沒有回來?怎麼還沒回來呢!」奚畫即刻心急如焚,「他會不會出事了?」

  「什麼話!」葉君生聽完就喝道,「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被他呵得一怔,奚畫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只是……有點擔心。」

  葉君生頭疼地扶額,擺擺手向紅繡示意,隨即甚是不耐煩的轉身就走。

  此人脾性素來古怪,也不曉得自己哪裡得罪過他,奚畫黯然神傷,一臉無助的去看紅繡。

  「小關不是叫你去龍脊山下等他麼?」後者莞爾一笑,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拍,柔聲道,「說不準,他在那裡等你呢。」

  「真的嗎?」奚畫眼前斗然一亮,「那、那我這就去!」

  紅繡微笑著點頭,「去吧。」

  纖細的身形蹦蹦跳跳朝前跑,不多時便消失在濃濃的晨霧之中。

  她沉默地望了好一陣,直到來人提醒方回過神。

  「堂主,該動身了。」

  紅繡撫了撫鬢邊的散發,提上藥囊,輕聲道:

  「好。」

  卯時末辰時初,遠方,黎明很快就要來臨,暗沉的天幕里,星辰淡去,月色不在。

  *

  通往龍脊山的小道上,有一匹馬慢悠悠地信步前行,馬背上的人伸手去握肩下的長箭,閉目將心一橫,用力拔去。

  殷紅的血液順著馬腹流了一地,斑斕鮮亮,蛇一般的,蜿蜒盤旋。

  痛過以後,傷口火辣辣的。

  忽然感到疲倦,疲倦到心力交瘁。

  關何仰頭,浩瀚的重霄里跳躍著光,又高又遠,明亮得讓人心裡一軟。

  他視線已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前方的路,不知記憶里的溪水垂楊到底在何處。

  馬蹄踩上石子,不自覺抖了一下,他身形踉蹌,緊攥著韁繩才勉強沒摔倒。

  端月里的風夾雜了春寒,帶了冬冷,撕得他渾身都在顫抖。

  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獨自流浪在定州的時候,寒冬里也是這麼刺骨的風,刮在臉上,手背上,刮出傷口,一道一道的流血。

  此刻,數不清哪裡的傷最嚴重,也說不出疼痛,手腳麻木,毫無知覺。

  隱約能發覺有什麼東西在漸漸流逝,眼前灰濛濛的一片襲上來,用盡力氣想要睜開眼,卻怎麼也使不上勁。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心中蔓延開。

  自己會死嗎?

  做殺手這麼多年,他本是不畏懼生死的,一直以為,生或是死,都是每個人該有的命數。從來沒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死,也無所謂什麼時候會死。

  而今,心裡忽然有了牽掛。

  好像無論在哪,睜眼閉眼,都能看到她。

  他們還要去雲南,去大理,去看瀑布,去游山水。他還欠她八抬大轎,欠她一個書院……

  這個世界還留著這麼多的眷戀,心有不甘。

  他想活下去……

  不想死。

  不想死。

  第一次對活著這麼渴望。

  他還不想死,不想留她一個人,在這世上……

  春天到了。

  萬物復甦,地上有嫩草萌芽,樹梢生了新綠,身下涓涓細流,耳畔啾啾鳥鳴。

  不遠處,似乎有人立在樹旁,側著身,看不清她的容貌。

  他緩緩伸出手,手指握著的輪廓從指尖流走。

  他分明看到她向他走來,那身後,朝陽驟然升起,晨曦綻出光輝。

  ☆、第99章 【氤氳歲月】

  紹興八年。

  長江以北大片土地歸為金國所有,大宋以臨安為都,戰事平息,一切塵埃落定。

  申時末刻,瀘州城內。

  又是一年春至,驚蟄過後,青石板被雨水沖刷得甚是清亮,翹起的檐牙上,一隻白隼高高而立,在陽光中振翅撲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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