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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畫抬起袖子擦眼淚,說不出話,只是點頭。

  她手邊的人早沒了呼吸,一背的箭羽刺蝟一樣扎入衣衫,血肉模糊。西江不忍再瞧,上前去拉她:「關何讓我過來幫你,眼下東街沒有人,得快些出城才是。」

  奚畫茫茫然望著四周,忽然抓住他袖子,「紅繡姐姐在麼?她也跟著來了的,對不對?」

  「她是跟著來了……」

  西江不知如何同她解釋,盯著尚遠的屍身,猶豫片刻,「可……可他已經……別說是紅繡,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不試一試,你怎知道救不了呢。」奚畫固執地拽著他,「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帶上他一起走好不好?」

  淚水浸濕衣襟,她哭道:「我已經丟了我娘的屍骨,不能讓他也曝屍在外,帶上他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吧……」

  實在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西江遲疑了一瞬,回頭招呼左右,「你們倆把人抗上,小心點。」

  底下人抱拳應聲,「是。」

  「多謝你!」奚畫感激不盡,作勢就要向他行禮。

  「好了好了,朋友一場,你不必這樣。」西江扶住她,皺眉道,「先走吧,有什麼話出去再說。」

  躲過附近巡邏的金兵,四人繞到城東較場口的老槐樹下,但見西江揚掌一抬,幾塊方磚零碎而落,煙塵散盡後,那城牆上竟赫然出現了一個小門。

  這小洞是此前事先挖鑿好的,只用幾塊薄磚掩蓋,為得就是以防角樓處會有金兵埋伏。

  校場外好似聞到動靜,西江催促道:

  「那邊人來了,動作快些!」

  手忙腳亂領著奚畫出了城門,不多時便見前面備了三匹馬,他們幾人分別挑了兩匹,一拽韁繩,策馬往郊外狂奔。

  看著身後漸漸遠去的紅牆綠瓦,奚畫忽然問道,「那還有一匹是給誰的?」

  「還能有誰?」西江似笑非笑,「自然是給你的關何了。」

  奚畫聞之一怔,「他還在城裡?」驀地又明白什麼,揪緊他衣衫,「你是說,城裡就他一個人了?」

  「你不用擔心。」西江專心騎馬,語氣淡然無比,「那可是受了幾百鋼鞭還能活下來的男人,他必然會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說完,便微微一笑,「你只管等他就是。」

  長夜,北風凌冽。

  伴著寒雪一般的刀光,四下里殺聲震天,熊熊大火在書院內燒起,孔子祠的匾額「哐當」砸下來,霎時便被火舌吞沒,點點閃耀的火星子成串兒似的升上夜空。

  關何口中咬著彎刀,手裡持弓,一個輕功閃身躲過左側橫來的長槍,回腳一踹,將那人踢下屋檐。

  正在這時,遠處炸開一道絢爛煙火,各色火花散亂擴張,最終消失不見。

  那是紅繡放的信號。

  如此說來,她已到城郊,安然無恙。

  想到此處心中仿佛大石墜地,再無顧慮,他縱身一躍欲從屋檐返回,不料耳畔驟聽利器破空,手臂竟避之不及,狠狠被長箭擦過,一道血痕赫然顯現。

  關何猛地回過頭,書院大門前,有人一身灰色披風,眸色暗沉,長弓在手,靜靜望著他。

  怒意隨火勢升騰,眼底全是火苗,燒得嗶啵作響。

  按計劃,他現在應該去城外同無雙幾人回合。

  可是,他想殺了他。

  從來未曾生出過這般強烈的衝動。

  關何握緊拳,沒有猶豫,弩/箭齊射,箭光快如流星,唰唰幾發之下,宋初周圍數人慘叫倒地,他矗立在屍體中間,面無波瀾。

  關何取下彎刀,一瞬眼的功夫閃身到他跟前,銀亮的刀刃旋轉得飛快,宋初卻不緊不慢地退步避讓,儘管他招招犀利,刀刀帶了殺意,竟也沒傷到他分毫。

  瞧著就將割上他脖頸,耳聽「叮」聲一響,一把明晃晃的短劍橫在胸前,與他彎刀相抵。

  關何把眼一眯,語氣中頗有些不可思議:「你會武功?」

  「不然呢?」宋初慢慢逼近他,淡笑道,「真以為那日山賊闖進書院,我是束手就擒的麼?」

  他踏前一步,骨節因用力而泛出白色,這雙手彈過琴,殺過人,琴弦上恐怕沾的都是血罷。

  「小關啊……我也是想不到,憑你這身武藝,竟看不出我的身手。你到底是聰明一世,還是糊塗一世?想來明月山莊……也不過如此!」

  隨著尾音落下,他扯下肩頭披風,抖出背後長劍,欺身上前。

  剎那間,頓覺耳旁風生,勁風撲面,關何忙撤步避開,他動作迅速之極,根本不像是那個只會撫琴吹笛的文弱書生。

  刀劍一次次相撞相碰,其中似有火星濺出,宋初這劍使得異常嫻熟,一招一式,一言一語。

  「你不是想殺我麼?」

  「你不是想替羅青報仇麼?」

  「關何,你根本下不了手!」

  他狠狠咬牙,迎著宋初長劍斬去,書院已然燒得不成樣子,火光沖天,斜照著他二人身形,投射於對面塢牆。

  頭頂星光黯淡,蒼穹深黑幽藍。

  炙熱的風把灰燼卷的漫天飛舞。

  大火之中,書院裡的亭台樓閣轟然倒塌。

  清晨書聲琅琅的講堂,夏日蓮花粉嫩的河池,莊嚴肅穆的孔子祠,縈繞著琴音的對江亭,品仙會後在酒樓里的豪言壯語,盡數在這場火里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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