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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卿極難得的神色一震,十三亦猛然挑眉。

  唐卿沉默了片刻,才道:“所以,他看不見天下,卻想要擁有天下?何其悲壯,何其執拗!多謝你家將軍,讓我想通了,為何徐傲如此偏執?不惜玉石俱焚,用兵又如此冒進,攪得天下大亂。原來他是不甘,不甘罷了。”

  “所以……”青年沉聲道,“元帥此刻雖雙腿不能行,卻也不能放棄踏遍天下河山的念頭。”

  唐卿這才抬眸重新看他,微笑道:“你家將軍呢?”

  青年恭敬道:“領兵攻打流潯了。他派我來,還要問一問元帥,是否已猜出當日的關竅?”

  唐卿微微一笑:“如此,你便將我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你家將軍,和夫人。”

  青年看他一眼,答:“是。”

  “卿如是推斷:楚余心既成蠻族將領,只有三個可能:威bī利誘、屈打成奴,抑或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楚元帥。楚元帥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又已家破人亡了無牽掛,前兩種均無可能。那只可能是第三種。

  這手段,也不難猜。恰巧我弟弟看了些醫書,其中一本上記載,流潯境內盛產五色糙,其葉若鱗,其花似蛇。入藥可令人心智迷失,似夢似痴。長期服食令人痴傻愚鈍……其他的,讓你家將軍自己翻醫書吧。”

  話音剛落,十三先開口了:“何時?”

  唐卿微笑:“我無聊時翻了翻。”

  十三默然退下。他這才想起自家哥哥自幼讀書便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他問的很多餘。

  大胥青年一拱手:“多謝元帥賜教。末將告辭了。”轉身yù走,唐卿卻道:“且慢。”那人止步回望,唐卿看向十三:“這是楚將軍軍中刀法最好的人,你不跟他比試一番嗎?”

  十三眼睛一亮,不等那人說話,已拔劍拱手:“請賜教。”

  那人一愣,忽然往後躍出兩步,哈哈大笑道:“元帥雙目dòng若觀火,勿要再戲弄千洐。我這便跟你賠不是。”他的手在面上一抹,露出俊朗一張臉,不正是楚千洐。

  十三驟然嘴角上翹,唐卿亦是莞爾。楚千洐揚聲道:“月兒進來。”隨即快步走到唐卿chuáng旁,握住他的手,關切道:“你怎病得如此厲害?”

  十三神色一暗,唐卿卻一臉平靜:“遲早有這一日。”

  楚千洐此次與他聯手對付流潯,雖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但也暗暗存了一較高下的躍躍之qíng。喬裝而來,也是戰勝後實在身心大悅,存了戲謔唐卿的心思。如今見他以癱瘓殘軀,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更是知微見著dòng悉一切玄機,不由得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唐卿,當之無愧天下第一名將。

  他一握著唐卿的手,源源不斷的醇厚真氣,從他掌中渡過去。唐卿苦笑:“勿要再làng費你的真氣,無用的。”

  楚千洐卻賣關子:“這你就不懂了。”話語間,破月已走了進來。只見她也是一身黑衣,只不過嬌艷婀娜難掩。她原本臉上帶笑,看到唐卿的模樣,笑意一滯,明顯一副準備寒暄,卻又被他的慘狀生生堵住的樣子。

  “顏破月,別來無恙?”唐卿微笑看著她。破月點頭,忽然說:“你會沒事的。”

  唐卿和十三都是一愣。

  楚千洐的話語更奇怪了,他對唐卿說:“唐兄,我們有個不qíng之請。”

  “但凡卿能做到。”

  “你與破月,結為兄妹吧?”

  “……”唐卿愣住了,但見他夫婦兩人神色認真,心知必有玄機,也不扭捏,點頭道:“有如此冰雪可人的義妹,卿求之不得。”

  楚千洐隨即扶唐卿坐起,與破月捧土對月結拜。十三原本抱劍站在一旁,忽的閃過來,也跪下。破月失笑:“你拜什麼?”

  十三看著她:“妹妹。”

  破月橫眉:“弟弟!”

  楚千洐抄手站在一旁:“十三比你大。”

  破月不gān:“心理年齡!”

  但三個男人都不太懂心理年齡,很快蓋棺定論,破月淪為三妹,雖然憋屈,但欣喜更多。

  拜完了,楚千洐對十三道:“你先出去。”十三掉頭就走,屋內只剩他三人。楚千洐還沒說話,唐卿已開口:“原來你們要為我治病。”

  楚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愣,這人腦子實在太快,當真叫人不好招架。

  楚千洐笑道:“北上途中,苦無大師到軍中找我。他參透數年,我們夫婦修煉玉漣神龍功或許能助你康復。”

  原來苦無一直記掛唐卿的病,亦推斷他的病qíng會在今年加重。他本就擅長醫道,琢磨數年後,終於得出玉漣神龍功或可治癒唐卿的結論。那修煉本就延年益壽,夫妻雙修更是益處無窮。而他想到,若是合夫妻兩人真氣,替唐卿調理,當真有可能起到奇效。於是他根據唐卿的病因,仔細鑽研出一套調理方法,親自到楚千洐軍中,傳授於他二人。

  唐卿默然片刻,動容道:“苦無大師待我如此,當真無以為報。勞動你二位千里迢迢,戰事一結束便來找我,當真過意不去。”

  破月道:“大哥,你這話就客套了。”楚千洐點頭:“開始吧。唐兄,我這就脫掉你的上衣。”

  唐卿吃了一驚,這才明白楚千洐讓他和破月結拜的意義。然而他縱然能dòng悉天下,卻依舊無法抑制的臉紅了。

  “勞煩二位。”他只遲疑了片刻,便任由楚千洐脫掉上衣。雖然楚千洐心無旁騖,卻也不由得看一眼破月。卻見破月目光停在唐卿高大、白皙卻瘦弱的背上,目露憐憫,楚千洐不由得心底一柔,與她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裡的堅定。

  要救好他。他是世人最可貴的瑰寶。

  半個時辰後,楚千洐扶唐卿躺下,破月柔聲問:“你覺得如何?”

  唐卿只覺渾身暖洋洋的,雖然依舊不能動彈,但明顯能感覺到那熱氣在全身肌ròu中流動。饒是他早已心靜如水,此時也有些欣喜過望:“極好、極好。”他將感覺描述出來,他二人也是十分高興。

  “好吧,元帥大人,叫你的親兵準備好客房吧。”楚千洐笑道,“苦無大師jiāo代了,一年才能根治,三個月或有小成,算著到那時候,戰事也平定了。”

  **

  兩個月後。

  已是深秋,北地清寒,霧色深重。唐卿裹一身狐裘,坐在輪椅中。楚千洐坐在他對面,兩人面前一張黑白棋子,正在對弈。

  楚千洐並不善此道,但他生xing驍勇狠厲、jīng於運籌,在唐卿大海般深不可測的棋藝前,雖然屢戰屢敗,卻也越戰越qiáng,時常有出人意料的好棋,倒讓從無敵手的唐卿提起幾分興致。

  反觀破月和十三兩人,則簡單得多。兩人蹲在一旁的泥地上,正在搖骰子比大小。輸的跑腿出去給贏的買吃的喝的,既能鍛鍊身體又能填飽肚子。

  過得片刻,棋下完了,他二人也脹得肚圓,都說不肯吃晚飯了。

  僕人將晚膳端上來,楚千洐卻停箸不前,看著唐卿:“唐兄,我剛收到消息,五日前,大胥軍隊已攻入流潯王宮;君和軍隊,也已dàng平流潯南部殘軍。”

  唐卿抬眸溫和的望著他:“是時候了。”

  楚千洐點頭:“吾皇已於數日前抵達玲瓏城,算著明日便能到這裡。睡一覺,用過早飯,你們便見面吧。是戰是和,痛快了斷。”

  破月心一緊,十三也抬頭看著楚千洐。

  “好。”唐卿神色平靜,“我不會顧忌你我jiāoqíng。”

  “我亦不會心軟。”

  ☆、119

  五年後。

  臨近初夏,天黑得晚了。傍晚時分,天空還是金huáng的,遠而濃烈,絢爛的顏色在頭頂暈開。楚千洐從宮門出來,策馬沿著青石巷往家裡走。行得十餘丈,忍不住回頭張望。但見宮頂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宛若那人熠熠生輝的容顏,叫人心頭暖暖的心疼。

  他忽的翻身下馬,在隨扈們驚訝的目光中,朝後方跪倒,三叩九拜之後,他抬起臉,已是神色舒展意氣風發,躍上馬背,踏著暮色,滴溜溜返回元帥府。

  君和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府邸,卻並不比尋常將軍府大很多。楚千洐踏入府門,將韁繩扔給家僕,遠遠便望見破月抱胸站在葡萄架下,女兒萌萌騎在老父肩頭,伸手去夠頭頂的葡萄。霞光溫柔的灑在院落里,她站在一地光彩中,他們也是。

  楚千洐咳嗽一聲:“誰又在偷摘葡萄?”

  三人全都循聲望過來,破月在笑,楚余心沒什麼表qíng,萌萌卻很興奮,麻溜的從爺爺身上滑下來,衝到楚千洐面前:“爹!爺爺在偷葡萄!”

  楚余心這才笑了,將手中葡萄塞進嘴裡。季節未到,葡萄又青又澀,他似也察覺不出,含了一顆輕輕的嚼。楚千洐抱著女兒走過來,對破月道:“都收拾好了嗎?”

  破月點點頭。

  萌萌不gān了,摟著爹的脖子:“葡萄還沒熟,我們就要走了嗎?”

  楚千洐點點頭:“爹、娘、爺爺帶萌萌走遍天下河川,有很多更大更甜的葡萄。”萌萌心滿意足:“馬上走!”

  大人們都笑了,將她放在地上,家僕的小孩子們都跑過來,一群孩子自己去玩了。當然,楚余心沉默的跟著萌萌身後,跟孩子們一起去玩了。

  楚千洐將破月摟住,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

  “你跟……皇上道別了?”破月問。

  “嗯。”楚千洐柔聲道,“你以為我這幾日在宮中做什麼,都陪他喝酒了。只是他如今比從前忙碌許多。咱們明日一早就走,不要再驚動他了。”

  “好。”

  “想去哪裡?”

  “先去承陽吃包子,那裡的包子皮薄餡大口感好,順道看看十三。”

  “好。再去白澤森林,看看你的義子。”

  “對!然後再去南邊,萌萌都不記得小時候在海邊生活過了,我要帶她去抓魚。”

  “還得去趟神龍教。雖然如今大部分都已從軍,一些老弱教眾還留在縛yù山,咱們去看看。”

  “好。”

  “找時間再生個兒子吧。”

  “……嗯。”

  “事不宜遲。”

  “好多人在看!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你又白日點燈,萌萌一會兒回來打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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