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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由分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他喘著粗氣,她抬起眼睛,目光飄渺若無,仿佛盯住他身後某個虛空的地方。

  更多的侍從官追出來,三三兩兩的下了台階,慢慢散成半個圈。

  他的呼吸終於沉重而乏力:“我放你走。”

  “我不走。”

  他舉起手來,狠狠摑了她一記耳光。

  她被打得一個趔趄,半邊臉龐火辣辣的,耳中轟轟作響。

  他終於是打了她了,他的聲音低沉暗啞,仿佛壓抑著什麼:“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連同孫鶴聲,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再也別叫我看見。”

  她終於抬起頭來,他已經叫:“來人!”

  早有侍從官上前一步,他說:“去孟城監獄,將孫鶴聲帶出來,給他們兩個通行證,讓他們走。”

  她看著他,他已經轉開臉去,聲音里透著疲乏:“你走吧,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讓我看見,我一定殺了你。”

  她轉過身,默默的向外走,他站在台階底下,整個人籠在黑暗的yīn影里,眼睜睜看著她。

  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走出去。

  起初她走得極慢,後來她走得越來越快,到了最後,她奔跑起來,在這潔柔的雪夜中,她像一頭輕盈的小鹿,每一次奔跑的起伏令長發被夜風chuī起,帶出波làng的弧線,她的身影如同暗夜裡一顆明亮的流星,劃破雪的岑寂。

  他幾乎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隨著她每一分遠去的起伏。

  他終於慢慢伸出了手,侍從官連忙遞上自己的佩槍給他。

  沉甸甸的45口徑白朗寧手槍,眼睛、缺口、準星,三點一線,他曾經無數次練習過的動作,終於瞄準她輕盈優雅的背影。

  擱在扳機上的食指微微發抖,只要輕輕一扣,她就會從生命里徹底消失。一切的無法自撥,一切的深陷,一切的愛恨與糾葛,都會隨著她消失。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她像一隻小箭,已經快奔出she程之外。

  他終於扣下扳機。

  砰!

  她的身影頓了頓,終於慢慢轉身,回過頭來望著他。

  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他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都未動。

  槍口是朝著天上的。

  忽然有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仿佛適才他朝天的這一槍,將天幕打出一個空dòng,無數的雪從這dòng里飄灑而下。那樣潔白,那樣柔和,隔著密密的雪簾,他與她遙遙相望。

  漱漱的雪花胡亂飛舞著,她立在遙遠的那端,散發赤足,仿佛一位仙子,踏遍瓊瑤天上來。

  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轉身,消失在綿綿的雪花深處。

  “後來呢?”我仰望著她,流光如金,歲月靜好,時間不過在她兩鬢添了幾jīng白髮,她挺直的頸子與姣好的側影,仿佛一如少女的優雅明媚。

  “後來我就同你爺爺結婚了呀。”

  我不依不饒:“這中間差了太多段落,不完整的故事我不要聽!後來呢?後來呢?”

  她微笑,眼睛是深靜的黑色,仿佛兩幽潭水:“後來……我見著孫鶴聲。”

  我咂舌:“真的被放出來了呀。”

  “當然是真的,我們兩個一塊兒離開,但過了不久,我發現自己懷孕,這孩子就是你大伯。孫鶴聲得知之後,立刻離開了我。”

  我大罵:“太沒良心。”

  她微笑:“愛qíng這回事,不是講良心的。況且我有了你爺爺的孩子,他不應該背負這樣沉重的負擔。”

  我說:“但是他忘恩負義。”

  她依舊含笑。

  我追問:“後來呢?”

  “後來你爺爺兵敗,被困在邱顧,我想盡了法子混進了城裡,去找他。”

  我突發奇想:“為什麼你又肯生下大伯呢?你當年不是說,恨死爺爺了,頭一個孩子就沒要麼?”

  她笑了:“我也不曉得呀,不知道為什麼。”

  啊啊!不知道為什麼……哪有這樣的解釋……嗚嗚……完全是敷衍我這小孩子。

  我繼續刨根問底:“然後呢?”

  “然後,你爺爺見著我,突然眼睛一亮,整個人忽然就有了光彩。再然後,就是他率著人打出赫赫有名的邱顧大捷,你們歷史書上不有寫嘛,以少勝多,絕地反攻。”

  哎呀,愛qíng的力量真偉大呀。我眉開眼笑:“再然後呢?”

  奶奶輕敲我的額角:“你這個小鬼,哪有那麼多然後,再然後就生了你父親,你姑姑,你叔叔。再然後你父親就長大了,認得你母親,他們結了婚,最後就生了你這個小鬼頭。”

  我笑嘻嘻:“再然後就是今天,爺爺與奶奶五十年金婚紀念。”

  奶奶微笑,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分外美麗動人。

  我抬腕看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奶奶扶著我的手站起來:“那我們下去吧。”

  我們出了房間,穿過走廊,站在樓梯上,已經可以望見廣闊的大廳里,一片花團錦簇的海洋。我們一出來,成主任雖然上了年紀,仍是一把好嗓門:“立正——夫人到!”全體侍從官舉手行禮,分外整齊。

  樓下的來賓都紛紛彎下腰去行鞠躬禮,只有爺爺一個人站在萬人中央,遠遠的微笑著,向奶奶伸出手。

  奶奶扶著我走下樓去,將自己的手jiāo到他手中,我知趣的退後。

  樂隊齊聲奏響華爾茲。

  他們領舞,翩翩如蝶。

  看,多美麗。

  傳奇年代已經過去,他們仍過著幸福的生活。

  02.十年

  因著天氣熱,午後一絲風也沒有,整個禁城燠悶沉寂。赤色宮牆金huáng色的琉璃瓦反she了日頭,亮得刺目,越發叫人覺著熱。隱隱約約那蟬聲又響起來,那聲音直叫人昏昏yù睡,卻不能睡。桌上一壺釅茶已喝了大半,李德全拭了拭額上的汗,小太監忙又替他斟上一碗涼茶,他接著方喝了一口,忽然一個小太監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倉促請了個安:“李諳達。”

  李德全放下茶碗:“慌慌張張的,真沒出息。有什麼事慢慢講。”

  小太監吞了口口水,語氣里還是不禁有一絲惶然:“諳達,八爺來了。”

  這句話又犯了規矩,太監宮女偶然稱年幼的阿哥一聲“爺”,皇帝素來見不得皇子驕縱,只是不喜。但眼前李德全也顧不上這個,只詫異的問:“八阿哥來了?誰跟著?”小太監道:“沒人跟著,他獨個來的。”

  李德全不由頓足:“胡鬧!”話一出口便怕人誤會自己是說八阿哥胡鬧,連忙補上一句:“他們竟然全沒跟著,也不怕掉腦袋。”匆匆問:“八阿哥人呢?”

  小太監吃力的道:“就在外頭呢。”

  李德全連忙走出去,廊下雖有yīn蔽,但午後的陽光近在咫尺,頓時只覺得熱氣bī人,灼灼往身上一撲,裹得人三萬六千個毛孔似乎都透不來過氣來,別提多難受了。他定一定神,只見廊下朱紅柱子前立著穿薄紗品月袍的少年,雖身量未足,但眉宇清秀,腰際所束明huáng綢帶顯露皇子身份,正是八阿哥胤禩。李德全請下安去,就勢抱住他的腰,低聲下氣:“我的小爺,你怎麼獨個兒到這裡來了?”壓低了聲線又問:“跟著阿哥的張貴林呢?”

  張貴林是胤禩跟前的掌事太監,胤禩道:“張諳達不知道我往這裡來了。”李德全低低道:“那我趕緊派人送阿哥回去,再遲一步,惠主子宮裡的人還不急死?只怕說話這功夫已經是翻天覆地了。”胤禩一雙明淨黑烏的眼睛卻瞧著李德全,從容不迫道:“我是來見皇阿瑪的,今兒要是見不著皇阿瑪,我就不回去。”

  李德全心裡不知為何忽悠悠一輕,九歲的孩子,一雙眼裡卻有著叫人不能置疑的篤定與堅毅。清秀白淨的面龐上流露出的凜冽神氣,叫人突然不敢對視。李德全只道:“皇上這會子歇午覺呢,起來還要見閣部大臣,八阿哥快回去吧,待會兒萬歲爺起來瞧見了,知道阿哥來了,沒得受責罰。”

  胤禩只搖一搖頭:“我非要見皇阿瑪。”李德全道:“八阿哥為難奴才也沒有用,阿哥年紀雖小,也知道奴才萬萬不敢壞了規矩。八阿哥此時聽話回去,就算是疼奴才了。”正說話間,突然只聽吱呀一聲,尚衾的太監出來,將一扇扇殿門大開,李德全見了,知道皇帝醒了,忙yù叫人帶了胤禩避開,誰知胤禩已揚聲叫了一聲:“皇阿瑪!”他聲音清越脆朗,李德全嚇得臉色煞白,皇帝已經聽見了,問:“是誰?”

  胤禩掙開了李德全的手,奔至殿中,李德全忙跟了進去,皇帝由內寢出來,穿著明huáng輕紗長袍,太監跟在後面猶在替他輕輕拂展袍角。見了胤禩,只是一怔。胤禩已經跪下去:“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皇帝問:“你怎麼來了?”

  胤禩道:“兒子來求皇阿瑪一件事qíng。”

  皇帝哦了一聲,叫他:“先起來說話。”問:“跟著八阿哥的人呢?”李德全只覺得汗流浹背,道:“奴才該死,八阿哥是獨個兒來的。”

  胤禩跪在那裡紋絲不動,道:“是兒子支開了他們,獨個兒跑出來的,皇阿瑪要是生氣,就請責罰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兒子不連累旁人。”

  皇帝又氣又好笑,只說:“你倒是有志氣——那幫不中用的奴才,十來個人都叫你支開了?”

  李德全只大著膽子道:“皇上,奴才派人送八阿哥回去。”見皇帝略一頷首,便去攙胤禩起來,偏偏胤禩年紀雖小,xing子卻不易轉圜,將他的手一摔開,不假思索道:“皇阿瑪,兒子的額娘出身卑賤,皇阿瑪嫌棄,兒子卻不能嫌棄……”話猶未落,只聽“啪”一聲,皇帝將手中的摺子摜在地上,上好白宣綿軟如帛,哧得撲散開,如一條僵死的白蛇。

  李德全瞧他揚手高高舉起,嚇得連忙撲上去抱住了皇帝的腿:“萬歲爺!萬歲爺!八阿哥只是孩子,說話不知輕重,萬歲爺將他jiāo了書房裡的師傅們好好飭責就是。大熱天的這樣動氣,八阿哥是該罰,您彆氣壞了身子。”只覺得皇帝的身子竟然在輕輕發抖,那胤禩終於似有了幾分懼意,“哇”一聲哭出聲來:“兒子該死,惹阿瑪生氣……”哽咽著牽住了皇帝的袍角:“兒子是聽人說,額娘病得厲害,所以才想著能請旨去瞧瞧。皇阿瑪不許兒子去,兒子不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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