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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看清他的一雙眼。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們初相識的時候,她看見的那雙眼睛。還有互表衷腸的那一夜,他跌倒在洞開的窗戶底下,眼底狼狽而絕望的熱情。

  李去非微微怔了一會兒,隨即醒過神,道:「小樾,放開秦相吧,他若真欲殺我滅口,從當年開始有無數機會,不必等到現在。」

  趙梓樾頓了頓,又看了她一眼,李去非打著呵欠,邊點頭邊道:「放了他,咱們該趕路了,現在走還能趁天黑前趕到風陵渡。」她微微一笑,道:「咱們好象很少坐船,乘現在黃河還沒凍上,去坐一次船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趙梓樾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這句話來,至於後半句……他需要深吸一口氣,才能壓抑住滿腔歡喜甜蜜,不會顯露到臉上來。

  但他不知道,自己眉梢眼角儘是喜意。如果冷冰冰的趙梓樾只是一尊精緻的白玉雕像,這快樂便如白玉雕像添加了活氣,一夜間變成了活生生的光彩照人的美少年。

  他克制著唇角的向上扯動,甩手扔出秦輔之。

  秦輔之在空中翻滾一圈,忍不住失聲驚呼,頃刻間卻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了石墩上,只是屁股硌得有點疼。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的驚呼聲蓋住了一聲弓弦的輕響。

  看夠了秦輔之的狼狽,李去非心滿意足地大大伸了個懶腰,走向趙梓樾。

  三步。

  兩步。

  一步。

  「小樾,咱們回——」

  趙梓樾驀然倒下,衣衫激盪起微風幾許,幾許塵灰。

  李去非本能地伸出手,卻遲了一瞬,只接到微風和塵灰。

  她木然地想起一句不相干的詞:「二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又想起摺扇上那首《六州歌頭》的下半闕:「樂匆匆,似黃梁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她低下頭,趙梓樾的胸前插著一支白蠟杆、鵰翎箭。

  「……小樾,快起來,咱們回家……」

  可是「家」在哪裡?天下之大,他們原是僅有彼此,沒有家。

  「樂匆匆,似黃梁夢。」

  正文end

  番外一

  番外

  承乾三年,冬。

  許青青一大早就起來,打掃乾淨庭院,煮了早飯,再回屋叫醒丈夫。

  一歲大的兒子縮在爹爹懷裡,正「吧唧吧唧」地吮著手指頭睡得香甜,她丈夫生怕吵醒了他,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又攏了攏被子,將小傢伙裹得嚴嚴實實。

  兩夫妻在灶下吃完早飯,許老爹也醒了,叮囑了兩人幾句,便到堂屋裡逗弄愛孫去了。

  許青青昨天夜裡已經整理好了做營生的擔子,她丈夫一肩挑起來,兩夫妻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地出了家門。

  正是早市的時候,一條街上擠滿了人,許青青挨個和熟識的小商販們招呼,她人既生得好,又能說會道,雖然她丈夫是個老實人,只懂得在一旁呵呵傻笑,他人也都不以為忤,熱情地回應。

  到了平時擺攤的地點,她丈夫放下擔子,麻利地把傢伙收拾出來,許青青幫著他支起麻布招牌,上面有許老爹專門請一位秀才題的五個大字:許氏白糖糕。

  兩夫妻一起忙碌,第一籠白糖糕很快熱氣騰騰地出籠,白呼呼的蒸氣帶著暖香擴散,立刻引來不少客人。

  許老爹的白糖糕本就是嘉靖城一絕,兩夫妻得他親傳,也是名師出高徒。許青青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一籠白糖糕很快見底,還有不少人排著隊,眼巴巴地等著下一籠。

  一上午這麼忙忙碌碌地過去,最後一籠白糖糕賣完後,兩夫妻便能回家了。許青青暗暗在心底算了算帳,加上今天的收入,他們很快就有錢盤下一間小鋪面,以後就不用這麼辛苦的風吹日曬了。

  想到這裡,許青青側目看了一眼丈夫,見他額頭上被蒸氣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心疼地掏出汗巾,幫他擦了擦。

  她丈夫紅著臉看了她一眼,兩夫妻心意相通地微笑,一天的辛苦盡化在這一笑間。

  許青青笑容未斂,忽然有人道:「這一籠我全要了。」

  那人的聲音很清亮,分明還是個少年,語氣卻刻板得像個中年人,說完「咚」一聲,卻是拋了一小塊碎銀到桌面上。

  排在他身後的人看那塊碎銀約莫一錢,怕是買十籠白糖糕都夠了。眾人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小聲嘀咕一陣,便都散了。

  許青青從聽到那一聲起,渾身一顫,整個人如風中弱柳般抖個不停,直到那人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催促,她才慢慢地轉過頭。

  那人戴著斗笠,只露出半張臉,下頜的線條韶秀,卻已漸有剛硬之態。許青青不敢多看,低下頭,看到那人放在桌面上的手。

  那雙手指節修長,形狀優美,指甲修剪得甚是整潔,似乎是無需辛苦勞作的一雙手,指腹間卻又有薄薄的繭。

  許青青渾身顫抖更甚,幾乎站立不穩。

  她當然記得這雙手!

  她怎能忘記這雙手!

  這雙手曾在冰天雪地中將她救出生天,當她跌倒在雪地里,那是她一生中最絕望卻又最幸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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