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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吧……全都給我吧……

  像是在報復她方才的粗魯,指尖上下翻飛,不多時竟讓自己癱軟下來。腹中的暖流積蓄到極致,她眼角泛紅,竟然有點點淚光。

  「婉兒我錯了,我剛剛不該……你饒了我吧……」

  清晨的日光灑進來,羅被上還留著親密的氣息,襯得氛圍越發曖昧起來。婉兒醒了,並不說話,也不下床。她側身托腮,靜靜看公主的側臉,直到那人微微睜眼,發出貓兒一樣的囈語聲,含混不清地說了些什麼。

  翻個身去,公主察覺這灼灼的目光,似乎一直沒有從自己身上移開。她偷偷笑起來,心下暗想:你不會不知道,盯著我看太久,會出什麼事吧?

  忽而睜眼,猛地翻身撲倒對方。看著那張美麗的臉——秀挺的鼻子、薄薄的唇,眼睛裡有星河,她的雙眸也溢滿愛意。

  「早安,我的皇后。」

  剎那間,玉石風鈴叮噹一響,那一聲如此熟悉——玉杯砸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每一片都倒映著日色。那張臉淡去,幻象一點一點幻滅了。燈紅酒綠、鶯歌燕舞,全部模糊成一片,又倏忽消失了,湮滅了。她仿佛掉進無盡的漩渦,回憶捲起來,收緊。

  眼前漸漸清晰起來,庭院依舊在身側,同樣的淒冷。戴面紗的女子將手舉到耳側,放下面紗。那不是婉兒,畫采一襲紅衣,眼中沒有憤怒,只是冷冷看著她。

  「是你害了她,公主,你失約了。是你殺了她。」

  低頭看去,玉杯碎掉的殘片,正靜靜躺在青石地面上。

  胃還在燒灼著,心尖劇烈地疼痛起來。好像有一隻手,揉捏著那顆脆弱的臟器,越握越緊。指甲尖銳,劃破血管和褶皺,帶著一陣陣刺疼。痛得喘不上氣。閉上眼睛,她想重回那個幻境,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她怒吼著,甚至能感到胸腔的振動,耳朵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那隻手忽的使力,心碎裂了,鮮血噴湧出來,從口腔,從鼻孔,從耳洞,滿溢得到處都是。她倒下了。眼前最後閃過那人的面容,想抓住她的手,想觸碰她的臉,想銘刻她的笑顏,可是做不到。眼前漸漸暗淡。

  永泰,武曌,賀婁,安樂,韋後,婉兒,最後是她自己。兜兜轉轉,一個時代,落幕。

  神州大地迎來了一個哪裡都好,就是活的太久的統治者——唐明皇李隆基,也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時代——盛唐。

  ***

  後來李隆基回想起唐隆政變時,總是咬牙切齒地喃喃:我最討厭被女人威脅了。什麼剖棺戮屍,發冢斫棺?呵,今天我倒要看看是發誰的冢、斫誰的棺?你真以為能威脅得了我麼?

  我李隆基絕不可能被女人威脅的。

  豫州的小酒館,王昱戴著斗笠,獨自一人喝著悶酒,不時抬頭看看。自從上官婉兒被誅殺,他便離開了長安。所幸對昭容是忠是奸,朝廷一直未有定論,作為表弟,還不至於身死。他這樣想著,卻又有些心寒——隨著太平公主事敗,而後薛紹、武攸暨墓依次被掘。而令他百思不得解的是,上官昭容的墳墓,也在這次事件中牽連著被夷平。[R5] 他不敢去尋。況且即便回去,已然曝屍荒野那麼久,大概也尋不到了。那高貴優雅、才華橫溢的女子,為何偏偏陷入權力的角斗場。權傾一世,最終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他嘆息起來,在牆上寫下昭容的詩,那首《彩書怨》。

  太平沒有安葬,因著皇室的身份,屍首免於被扔在大街示眾,丟在了亂墳堆中。莊子云:「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邪?」若二人屍首同在荒野,天地為棺槨,也算是合葬了吧。

  而後,上官昭容藏書樓被毀,一冊一冊的藏書,有的付之一炬,有的流落民間。太平公主南莊,被李隆基四個兄弟所占,每年在故地行「祓禊」之祭。[R6]

  則天皇帝最愛的孩子死無葬身之地,太平公主最不孝的孩子獨存世間。薛崇簡的兄弟姊妹一一被殺[R7] ,他因為那些鞭傷得以苟活。一道道血痕,最終成了他的護身符,皇帝甚至賜他李姓以示表彰。隨後,李隆基封他為蒲州別駕,命即刻赴任。後來,崇簡一輩子沒有升遷過,也沒再回到長安。不知在蒲州,那個太平曾呆過的地方,回想起與表兄玩耍的日子,回想起參與的政變,回想起母親的鞭打,他會作何感想。十年以後,李崇簡死於別駕任上。

  先天政變之時,李旦被逼上城牆,他對在場的大臣說,忠於他的就留下來。李隆基叫手下收集消息,找出那些站隊太上皇的臣子,預備後邊一個個收拾。好在老臣陸象先出面,一把火燒了名單,才沒再追究。

  如同玄武門之變一般,兵部尚書郭元振擔任了尉遲恭的角色,軟禁太上皇宗李旦。尉遲恭結局很好,一生榮華享用不盡,但郭元振不同——政變後的第三個月,驪山腳下,他主持了一場閱兵儀式。沒想到,皇帝在台上看著,不由眉頭直皺,隨後勃然大怒。他命人將郭元振押解上來,二話不說,便以「軍容不整」的名義要將其斬首,眾人力勸才得以免除。但皇帝還是流放了這位功臣,一番動作下來,郭元振的朔方軍終於被他牢牢掌握。

  郭將軍經過這些事,已經心灰意冷,不久後一病不起,死在了流放途中。聽聞此訊,李隆基眼淚也不曾掉落,讓跟隨他政變的大臣寒心。同為功臣的劉幽求和張說,此後被罷免宰相,做了東宮的屬官。失去權力的他們不免「有怨望語」,可正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些話被皇帝聽到了,就要治罪。不久後,二人被逐出京城,前往地方當刺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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