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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欲回頭,他卻定住了身子,眼中有奇異的神情。

  “皇甫勤,金州人士,父母早亡,擅畫,入洛陽甘霖寺繪壁畫,為同行伍似道不喜,雇兇殺之,卒,年二十一。”

  陌生女子的聲音,自虛空而來,似遠又近,音量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他左右環顧,夜色如墨,窄巷空空,哪有說話的人。

  誰在說話……他心頭喃喃,明明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奈何後面的話一個字都不明白,只覺得聽在耳里甚是難過,落到心中有如針刺。

  “皇甫勤,金州人士,父母早亡,擅畫,入洛陽甘霖寺繪壁畫,為同行伍似道不喜,雇兇殺之,卒,年二十一。”

  聲音又來了,這回是男子在說,語調冰涼如雪,越聽心越冷。

  “皇甫勤,金州人士,父母早亡,擅畫,入洛陽甘霖寺繪壁畫,為同行伍似道不喜,雇兇殺之,卒,年二十一。”

  “皇甫勤,金州人士,父母早亡,擅畫,入洛陽甘霖寺繪壁畫,為同行伍似道不喜,雇兇殺之,卒,年二十一。”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交替而現,反反覆覆只說同一句話,越到後頭聲音越響亮,到達的已經不是他的耳朵,而是心與腦子,甚至身體裡的每條血脈。

  他滿頭冷汗,捂住狂跳不止的心口,腦子裡嗡嗡作響,除了這句話他再聽不到任何聲音,身體十分難受,每塊血肉都要分裂開似的。

  “誰?!”他咬牙回頭。

  子另一端,不知幾時多了一個人,黑衣黑鞋,像夜色里一個虛幻的影子,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都來不及看清對方的面容,那人忽然加快了速度朝他跑來,他躲閃不及,覺得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牆,倒在地上的時候,身子倒不怎麼疼,就是心口有些發涼,眼睛也不太看得清楚了,片刻恍惚之後,他才被一陣劇痛驚醒,低頭看自己心口,溫熱的血正從那深深的刀口裡汩汩而出。

  城中所有的燈火好像都在此刻熄滅了,他唯一能看見的光,只有那個人手中握著的匕首,應該是一把特別趁手又鋒利的武器,沾了血都絲毫不影響它的光芒。

  他呆呆望著那剛剛離開自己心口的兇器,腦中並不空白,只是不解,無數個不解。

  “你為何如此?”他蒼白著嘴唇問。

  “受人之託,皇甫公子莫怪。”那人倒也爽快。

  皇甫公子……那便是沒有殺錯人了。

  “我並未得罪誰……”他想站起來,身子卻軟軟不聽使喚。

  那人走近一步:“僱主讓我帶句話。”他蹲下來,毫無表情地看著這奄奄一息的人,“他說,他很不喜歡你。”

  他怔住。

  匕首再一次高高舉起……

  他不再覺得疼痛,也不覺得冷,四周也不是漆黑的夜,初夏的風吹得正舒適,車水馬龍的洛陽城裡,處處是他喜歡的樣子,他抱著新買的畫具走在街頭,懷裡揣著剛剛從首飾鋪里取出來的鐲子,一對年輕父母抱著兩個孩子笑鬧著走過,他覺得以後他跟阿敏也會如此的,想想就很開心。

  可是……他沒有以後了吧?

  眼前一切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念頭撕得粉碎。

  他靜靜躺在冰冷的地上,微微睜著眼,胸口最後一次起伏的時候,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沒有憤怒,連恨意都沒有,只是不明白,永遠不明白。

  桃夭跟司狂瀾終於鬆了一口氣。

  再沒有第八遍了。

  無限的循環終於在此刻被擊碎,夜空,巷子,皇甫勤的屍體,包括整個洛陽城,都像點著的紙一樣化作四散的灰燼,留在眼前的只是一片沒有邊際的空白,像甘霖寺南院上一直空著的白牆一樣。

  他們面前,蹲著一個白衣飄飄的纖瘦男子,把頭深深埋在膝蓋上。

  桃夭與司狂瀾對視一眼。

  “呃……皇甫公子?”桃夭俯下身,試著喊了他一聲。

  男子緩緩抬起頭,輕聲道:“你知道我不是他。”

  桃夭臉色一變,本能地朝後頭退了一步。

  那抬起的臉上,沒有五官,只得一片空白,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仿佛一張忘記被填上臉孔的人物畫。

  司狂瀾卻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桃夭面前,冷冷道:“那你是誰?”

  “我是他臨死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他很清醒的樣子,也沒有要攻擊誰的意思,“你們管我這樣的,叫什麼?”

  桃夭從司狂瀾身後探出腦袋來:“狹怪。因為你們本該留在狹間界中。”

  “狹間界……”他想了想,“哦,想起來了,我離開他之後不久,就被一陣風吹到了奇怪的地方,那裡頭什麼都沒有,就跟現在差不多,只有無數幽藍的氣息在裡頭飛來飛去,我也差不多。原來那裡叫狹間界啊。”

  桃夭站出來,警惕地看著他:“你都記起來了?”

  他站起身,點頭:“原本在那個地方飄著,安安靜靜的,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心頭總有一處憋屈與不解,無法釋然。有一天,我突然在面前看見一點光,白色的,越靠近它越亮,眼中便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想不斷往前走,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能重新看見時已身在市井,身旁人來人往。這跟我最後看見的那個世界很不一樣,我有些不習慣,還覺得很累,一股莫名的本能催促我就近落在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身上,有了這個身軀作為依靠,我才稍微好一些。在他的身體裡越久,他的意識就越聽從於我,我什麼都不喜歡,就喜歡畫畫,一提筆就畫地獄惡鬼,如此卻讓這孩子成了小有名氣的天才,可越到後頭,我就越渾渾噩噩,常常都不知自己為何要做這樣的事,但就是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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