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梨花
微雨梨花，殘夢經年。林七許纏綿病榻的一個月幾乎夜夜夢到了娘親，院中的梨樹從綻放到開敗，已然到了三月。
昨兒睿王和她說了，賈大人因女干虐幼女，草菅人命這幾項罪名在大理寺提審，再過數日就能下獄，讓她務必寬心，養好身子。
這案子後頭壓著輔國公和睿王府，憑他再多的手段和路數都沒用。
其琛等幾個弟妹，更是約定好了日子一般，今兒你來，明兒我來，熱鬧地整個沉香謝都堆滿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盼著能逗她一樂，博她一笑。
還有王妃，竟也紆尊降貴地走過一趟。眉梢眼底有不少尷尬之色，看著神情寡淡、身子單薄的她，左右說不出什麼話來，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些府上的事，比如尤側妃和張氏的肚子，還有吳姬和韓庶妃。
「王爺看著大公子的前車之鑑，生怕韓氏養壞了兩個孩子，趁著年紀還小都抱到我地方來了。」王妃是個要名聲的賢惠人兒，不敢薄待了這倆不是她生的孩子，可是每日看著，總歸是鬧心。
林七許想起昨日奶娘抱過來的五小姐，淡淡一笑：「小孩子一日日長大著，也只記得和他一起長大的人，王妃不必擔心。」
「我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安順被抱在樹下，白胖地十分可愛。」
「王妃挑的奶娘很好，安順也是有福氣的。」
王妃看她神情透出一絲疲倦，還是深深盯了她一會兒，半晌才道：「你好好保重自己，父親他還是很在意...你。」李氏昨兒過來說了，這一個月來父親顯而易見地瘦了一圈，偶爾夜半夢魘，精神很是差勁。
林七許勉強頷首，卻也起不了身送王妃。
她病得昏昏沉沉，有時恨得死去活來，有時又柔腸百結。
春風吹過玉蘭梨花，拂過粉白櫻樹，又吹開杏花天雨，終迎來暮春時節楊花落盡。舒窈有喜的好消息伴隨著尤氏的發動，在四月初一王府添了一位小公子，睿王大喜，這麼多年，他王府子嗣總算豐盈起來。
那會兒林七許的身子好了許多，新做了滿柜子的春衫一件都未來得及穿，她饒有興致地挑揀了一會兒，方選了一身不那麼素淡的裙裝，帶上備好的賀禮，去寶華閣看望尤氏和新生的四公子。
寶華閣這會子正笑語連珠，熱鬧極了，林七許大老遠地便能聽見這清朗又歡快的笑聲，似乎是張慧生的聲音。
她再過兩個月也就發動了。
「林姐姐——」張慧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高昂，她也不顧七八個月的肚子，還打算來院門口迎林七許。
林七許險些要去接她的肚子，看著很是嚇人，仿佛掉下來一般。
「你出來做什麼，好好地坐在裡頭就是。」她今兒是來道賀，特意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和神情，看著很是清婉溫柔。
「姐姐氣色真好，我陪姐姐進去。」慧生一口一個姐姐，這些日子沒見，親昵是真親昵極了。
尤氏自睡在內室里休養，殿中坐著其他幾位姬妾，賀禮賞賜都堆在一旁，可見不管是王府還是宮裡，都對這孩子的出生抱有極大的善意。
「哎喲，這是五公子吧。」
內室的門帘一掀，有乳娘抱著襁褓出來，眾人們紛紛圍了上去。
「個頭雖然不大，但臉蛋紅撲撲的，真是可愛。」
「睡得怪香的，咱們這麼多人吵呢。」
大家雖然七嘴八舌的，但自覺降了音量，吵不醒剛吃完奶的五公子。林七許聽著她們七嘴八舌，細細看了會早產的孩子，眉心微微蹙起，現下看著是還好，也不知能不能養大......
不過這話，眼下是萬萬不能說的。
她有點後悔為什麼特意走了這一趟，更後悔居然有了這樣的想法，這種微妙的罪惡感纏繞在心頭，林七許又哪能寬得了心。
好在，她的身子從這一日起，漸漸地喘過氣了。
府中的情形仿佛又回到過去，她依舊是得寵的側妃，她依舊好端端地住在沉香謝里，對王妃恭敬有加，對王爺唯命是從。
一日，林其琛過來探望她，林七許正坐在廊下侍弄一盆海棠，看他進門的腳步帶了些輕快，一身衣裳也很有些不同。
數個念想轉過心間，林七許猛地記起，今天是林言軒的生辰。算著時辰，其琛是去林府了。
「林大人可都好？」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林言軒。
林其琛愣了愣，才賠著小意道：「挺好的。」確切來說，是挺高興看見他的。他其實也有點歡喜。
「嗯，姐姐從前對他有偏執的恨，現在想來，終究影響你和他之間的父子之情，要是當初你沒有被......」
「不，不，姐姐。」林其琛連連擺手，他極力否認，「這不怪姐姐，這怎麼能和姐姐有關係，只是，只是......」
只是那麼多年的父子感情，那份兒子對父親的孺慕，那份父親待兒子的慈愛，就是這些，害得他心神難安。
「明志終究還是打算留在京城？」林七許岔開了話題。
「三弟年紀小，都放心不下呢，先看他在京府衙門裡做得如何，好好學幾年人情世故和眉眼高低。」
林七許只微笑點頭，其實也不算小了，其琛當差那會兒也就這般歲數。
「謝二爺對明志很關照，對我也很親熱。」林其琛當日得知姐姐的生父居然是輔國公時，險些沒去國公府發瘋，那會子她叫王爺攔下其琛了。
謝倪之待林家幾個兄弟的熱情里，十有八九有謝秉文的囑咐。
「這樣就夠了，姐姐在王府住著，一應吃穿都是上乘，即便是看人臉色，王爺王妃待我也極其寬厚了。如今還有個孩子在膝下。其琛，你要去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和我一起糾纏在往日的記憶里。」
她為了這份恨，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好不容易一切塵埃落定，她的弟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我一直都在過著呢，我不是都好好的嘛，尚書大人前幾日還誇我呢，你弟弟我在做官這條路上挺有天分的。」林其琛滿不在乎地笑著。
林七許同樣看著他笑：「我的弟弟在什麼事情上都是有天分的。」不管是讀書還是做官，都出色極了。她注視著他的神色，慢慢道：「你歲數不小，林大人必定和你提過許多次了，我不來催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我一直想得清楚。」
自上次法雲寺一別，謝儇被李氏送出了京城去衛州避風頭，那處是李氏一族的祖宅所在，知府也是輔國公曾經的門生，再方便不過。
「姐姐祝你心想事成。」
（正文完）
昨兒睿王和她說了，賈大人因女干虐幼女，草菅人命這幾項罪名在大理寺提審，再過數日就能下獄，讓她務必寬心，養好身子。
這案子後頭壓著輔國公和睿王府，憑他再多的手段和路數都沒用。
其琛等幾個弟妹，更是約定好了日子一般，今兒你來，明兒我來，熱鬧地整個沉香謝都堆滿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盼著能逗她一樂，博她一笑。
還有王妃，竟也紆尊降貴地走過一趟。眉梢眼底有不少尷尬之色，看著神情寡淡、身子單薄的她，左右說不出什麼話來，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些府上的事，比如尤側妃和張氏的肚子，還有吳姬和韓庶妃。
「王爺看著大公子的前車之鑑，生怕韓氏養壞了兩個孩子，趁著年紀還小都抱到我地方來了。」王妃是個要名聲的賢惠人兒，不敢薄待了這倆不是她生的孩子，可是每日看著，總歸是鬧心。
林七許想起昨日奶娘抱過來的五小姐，淡淡一笑：「小孩子一日日長大著，也只記得和他一起長大的人，王妃不必擔心。」
「我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安順被抱在樹下，白胖地十分可愛。」
「王妃挑的奶娘很好，安順也是有福氣的。」
王妃看她神情透出一絲疲倦，還是深深盯了她一會兒，半晌才道：「你好好保重自己，父親他還是很在意...你。」李氏昨兒過來說了，這一個月來父親顯而易見地瘦了一圈，偶爾夜半夢魘，精神很是差勁。
林七許勉強頷首，卻也起不了身送王妃。
她病得昏昏沉沉，有時恨得死去活來，有時又柔腸百結。
春風吹過玉蘭梨花，拂過粉白櫻樹，又吹開杏花天雨，終迎來暮春時節楊花落盡。舒窈有喜的好消息伴隨著尤氏的發動，在四月初一王府添了一位小公子，睿王大喜，這麼多年，他王府子嗣總算豐盈起來。
那會兒林七許的身子好了許多，新做了滿柜子的春衫一件都未來得及穿，她饒有興致地挑揀了一會兒，方選了一身不那麼素淡的裙裝，帶上備好的賀禮，去寶華閣看望尤氏和新生的四公子。
寶華閣這會子正笑語連珠，熱鬧極了，林七許大老遠地便能聽見這清朗又歡快的笑聲，似乎是張慧生的聲音。
她再過兩個月也就發動了。
「林姐姐——」張慧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高昂，她也不顧七八個月的肚子，還打算來院門口迎林七許。
林七許險些要去接她的肚子，看著很是嚇人，仿佛掉下來一般。
「你出來做什麼，好好地坐在裡頭就是。」她今兒是來道賀，特意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和神情，看著很是清婉溫柔。
「姐姐氣色真好，我陪姐姐進去。」慧生一口一個姐姐，這些日子沒見，親昵是真親昵極了。
尤氏自睡在內室里休養，殿中坐著其他幾位姬妾，賀禮賞賜都堆在一旁，可見不管是王府還是宮裡，都對這孩子的出生抱有極大的善意。
「哎喲，這是五公子吧。」
內室的門帘一掀，有乳娘抱著襁褓出來，眾人們紛紛圍了上去。
「個頭雖然不大，但臉蛋紅撲撲的，真是可愛。」
「睡得怪香的，咱們這麼多人吵呢。」
大家雖然七嘴八舌的，但自覺降了音量，吵不醒剛吃完奶的五公子。林七許聽著她們七嘴八舌，細細看了會早產的孩子，眉心微微蹙起，現下看著是還好，也不知能不能養大......
不過這話，眼下是萬萬不能說的。
她有點後悔為什麼特意走了這一趟，更後悔居然有了這樣的想法，這種微妙的罪惡感纏繞在心頭，林七許又哪能寬得了心。
好在，她的身子從這一日起，漸漸地喘過氣了。
府中的情形仿佛又回到過去，她依舊是得寵的側妃，她依舊好端端地住在沉香謝里，對王妃恭敬有加，對王爺唯命是從。
一日，林其琛過來探望她，林七許正坐在廊下侍弄一盆海棠，看他進門的腳步帶了些輕快，一身衣裳也很有些不同。
數個念想轉過心間，林七許猛地記起，今天是林言軒的生辰。算著時辰，其琛是去林府了。
「林大人可都好？」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林言軒。
林其琛愣了愣，才賠著小意道：「挺好的。」確切來說，是挺高興看見他的。他其實也有點歡喜。
「嗯，姐姐從前對他有偏執的恨，現在想來，終究影響你和他之間的父子之情，要是當初你沒有被......」
「不，不，姐姐。」林其琛連連擺手，他極力否認，「這不怪姐姐，這怎麼能和姐姐有關係，只是，只是......」
只是那麼多年的父子感情，那份兒子對父親的孺慕，那份父親待兒子的慈愛，就是這些，害得他心神難安。
「明志終究還是打算留在京城？」林七許岔開了話題。
「三弟年紀小，都放心不下呢，先看他在京府衙門裡做得如何，好好學幾年人情世故和眉眼高低。」
林七許只微笑點頭，其實也不算小了，其琛當差那會兒也就這般歲數。
「謝二爺對明志很關照，對我也很親熱。」林其琛當日得知姐姐的生父居然是輔國公時，險些沒去國公府發瘋，那會子她叫王爺攔下其琛了。
謝倪之待林家幾個兄弟的熱情里，十有八九有謝秉文的囑咐。
「這樣就夠了，姐姐在王府住著，一應吃穿都是上乘，即便是看人臉色，王爺王妃待我也極其寬厚了。如今還有個孩子在膝下。其琛，你要去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和我一起糾纏在往日的記憶里。」
她為了這份恨，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好不容易一切塵埃落定，她的弟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我一直都在過著呢，我不是都好好的嘛，尚書大人前幾日還誇我呢，你弟弟我在做官這條路上挺有天分的。」林其琛滿不在乎地笑著。
林七許同樣看著他笑：「我的弟弟在什麼事情上都是有天分的。」不管是讀書還是做官，都出色極了。她注視著他的神色，慢慢道：「你歲數不小，林大人必定和你提過許多次了，我不來催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我一直想得清楚。」
自上次法雲寺一別，謝儇被李氏送出了京城去衛州避風頭，那處是李氏一族的祖宅所在，知府也是輔國公曾經的門生，再方便不過。
「姐姐祝你心想事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