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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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宛如一卷畫軸緩緩鋪開,鳥語花香,草長鶯飛。林七許的心境還未來得及舒展,謝秉文便踏著滿地杏花而來。

  地方在內外院之間的水閣中,四面透風,掛著清雅描山水的素紗,小廝丫鬟都遠遠地看著,既聽不清裡面的話語,卻又能注意著動靜。

  「這處,定是王妃挑的。」林七許看了看,笑容從容。

  謝秉文提起茶壺,先給她斟了一杯。然後答道:「阿儷從小就很有風範。」儼然一個大方規整的世家千金。

  林七許並沒有什麼受寵若驚的樣子,只輕輕抿了口:「您有和王妃說嗎?」

  「你......」猜到了——這也不足為奇。早聽阿儷說過,林氏人有七竅,聰慧極了,要不是能在家世地位上狠狠壓她一頭,她倆這尊卑真說不好。

  「國公爺一生端正,為國為民,那些過往又能傷及什麼。要我說,是您多慮了」那些位高權重的人,誰又沒點自己的陰私。

  春風微醺,吹在臉上又輕又柔。

  林七許一身水綠細棉長衣配茶色裙子,裙擺滿繡金邊曇花,確實是素雅矜持,她慣不愛穿紅戴綠,披金戴銀。

  「你母親沒和你說過什麼。」謝秉文斟酌著用詞。

  「她待我一年比一年溫柔,到後來就只能看著我笑。她大約是不敢和我說的。」是真的怕女兒承受不了。

  林七許笑得還是很溫柔:「她總想我好好活著。」

  這些天,她想了很多,有那麼幾天,娘親甚至來到了她的夢裡,像是一汪蜿蜒輕巧的小溪流進她乾涸很久的心。

  謝秉文凝眸看了一會她的眉眼,硬是想看出幾分故人的影子,卻最終仿佛看見了年輕的自己。

  「我長得和娘親不太像,妹妹和其琛都有一些像她。」林七許同樣望著他,試圖從這張歷經沉浮而蒼老的臉上尋到自己的痕跡。

  「其琛生得很好,品格也好。」他是個蓬勃的年輕人,既有抱負又有才幹,有那麼點銳意,卻也從不莽撞,不怪從小在宮闈里坐牢的小皇帝欣賞他。

  林七許低頭一笑:「他長得偏像阿娘。小時我教過他,林大人也教過他,他和他父親還是很有父子情分的,卻因為我走到這般田地。我覺得對不住他,他同樣覺得有愧於我。」

  「這已經是很難得的姐弟情分了。」

  「大概做姐姐的都這樣。哪怕是舒窈,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居然也知道要照顧弟弟。她現在的福氣,算是老天補給她的。」

  起碼現在的夫妻和美,兄弟出息都是貨真價實的。

  「你妹妹是在賈大人手上......?」這句話並不是疑問句。謝秉文只是用這樣的方式說了出來。

  林七許抬眸盯住他,良久才點頭道:「這件事就拜託國公爺了。」

  言畢,她緩緩起身莊重地朝他磕了個頭,也不知這禮是為了哪樣,是知道他這個父親的見面禮,還是謝他會為妹妹討公道的回禮。

  「你保重身子。王爺不是個為難人的。」謝秉文看著她慢慢走回去的身影,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林七許微微頓下腳步,側首示意,表示她聽到了。

  其實不論是王爺,還是王妃,都不是刻薄人。她要活,是肯定能好好活的。

  輔國公是她親生父親又如何呢,這件事是不可能被公開的,王妃才是輔國公和當朝首輔的嫡長女,她始終會是睿王府的女主人,而從一開始林七許就看見了自己的將來。

  起手無悔,又怎能不悔,只是咬著牙也得走下去罷了。

  正院裡,謝儷聽得和傻子一樣,前所未有的陌生湧上心頭,她呆呆看著父親,這個在她心中端方沉穩、運籌帷幄的父親,她從小視作神明一樣的父親。

  「您——我送您走——」直到謝秉文離去時,她才兜兜轉轉地尋回了自己的聲音和靈魂。

  「阿儷,是父親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她。」

  申時剛過,睿王在前院吩咐好差事,便穿過垂花門往王妃處來,今兒需要議一議的事兒不少,午膳是在宮裡和幾位尚書一起用的。

  「父王!」

  一兒一女像是約定好了般的一同撲上來。

  撲面而來的奶香一下子勾起了睿王的一片慈父心腸,他本就稀罕孩子,又是他府上最尊貴最寶貝的兩個孩子,當下便一邊一個地抱了起來。

  「今兒榮憲看見外翁了。」

  睿王眉頭略微皺起,今日廷議結束,輔國公便藉口身體不適匆匆而走,是來了王府?

  「母妃看著有些怪怪的。」榮憲和睿王咬著耳朵,這也是他倆今兒一塊迎上來的緣由,母妃心不在焉地都不看他倆了。

  要知道,平常母妃一看見他們都是笑意盈盈的。

  今天突然地,她和弟弟就不香了,以前可是母妃眼裡心裡香噴噴的寶貝。

  正堂里自謝秉文走後王妃正一點點地寰轉著,喝了一碗安神湯也沒用,更甭說找林氏來問個話,她連自己的心情都收拾不好。

  「王爺。」謝儷有些恍惚地行了禮。

  睿王看著她更是不解,旋即又想到林氏那邊,謝秉文八成是來說林氏的事兒,可阿儷這樣子,不像是氣到了,反倒有些驚嚇過度失了魂了。可再怎麼著他也沒能聯想到原來林氏和王妃是親姐妹。

  兩個孩子在父母面前掙足關注度,又叫囂著要出去玩出去鬧,一屋子大半的人跟著倆小祖宗呼啦啦地出去,堂屋內驀地就安靜了。

  「王爺,父親上午和林氏說了一刻鐘的話,就在前年新建的那間水閣里,說了什麼我一概不知。然後父親就來和我說,說林氏是他的女兒,當年林大人從京城帶回江浙的姜氏,身懷六甲的孩子是他的。我......我——」王妃啊了幾聲,硬是說不下去了,又連忙喝了幾口茶壓驚。

  她猛地拉住睿王的手,眼眸里俱是不可置信,聲音帶著顫意:「這......這怎麼會是真的,這必是林氏矇騙了父親!這怎麼可能......我,那我...我——」

  睿王的震驚不下於王妃,但他更多針對的是事情本身,而不是王妃和謝秉文的父女之情。

  世間很多事一旦摻和進了情字,就確實很難想開看開。

  「那天寺里大約也是國公爺通過你妹妹聽到的消息,方才過去尋林氏的。林氏大約那會兒就知道了,這才氣急攻心的。」這種事換了是誰都得昏死過去。

  尤其是林氏的情況,和生父嫡母恨了大半輩子,連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賠上了。到最後來,林言軒根本不是她的父親,一切都仿佛成了個笑話,連她自己本身,也是個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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