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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從地下墓穴走入夜晚的空氣中時,沙德維爾聖保羅教堂的午夜鐘聲正好響起。我們的樣子悽慘極了,滿身髒污,頭髮蓬亂,衣服破爛,因為疲勞而弓腰駝背。天空中降落的冰冷的毛毛雨反而成了一種恩惠,讓人精神一振,起到了淨化的作用。

  「大家……新年好。」葛雷格森鬱鬱不樂地笑了一下,說道,「讓我們來希望,至少1881年的開始能比1880年的年終要好。」

  這話說明他正在逐漸恢復幽默感,雖然恢復得不多,但在我看來,算是個好跡象。

  「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我所經歷的這些事,」邁克羅夫特說道,「幾乎無法理解。爬蟲人。湖中怪獸。活人祭祀。還有你是怎麼回事,歇洛克?你變成什麼人了?我以為你還在實踐著所謂『諮詢偵探』的古怪念頭呢。而現在,我知道的卻是,你扮演起了一個更加荒誕不經的角色,皈依了超自然的神秘之物。」

  「我也不是自願這麼做的,」福爾摩斯說道,「但你也親眼看到了,超自然的事物確實存在。」仿佛要將這一點具象化,他舉起了三蛇王冠。他的另一隻手上,則是油布包著的《死靈之書》。「此外,它也是一種威脅,比任何犯罪行為都更強大,也更影響這個社會的穩定。我沒法拒絕我聽到的呼喚——你或許會說,是克蘇魯的呼喚——從良心上來說,我也沒法不去留意它。」

  「什麼的呼喚?」

  「你還有很多要學,邁克羅夫特。你還得花上許多個小時來了解事情的真相。因為現在,你也牽涉其中了。還有你,警探。」

  「我也是?」葛雷格森說道。

  「我們四個人都是。不論好壞,我們都已被徵召加入戰鬥,而這場戰爭,我們必須暗中進行,不能讓公眾知曉。因為文明的基礎在於,人們認定了這個宇宙對人類抱有好意,所作所為都有利於我們的福祉。只要想像一下就能知道,假如人們都知道事情並非如此,一定會引起極大的動亂。」

  「你覺得危險還未解除?」我說。

  「據我所知,只要舊日支配者和長老神還活著,危險永遠都不會解除。他們會一直尋找卑鄙的代理人,不管這將意味著奴役全體人類,還是會對某些人類個體的意志和精神造成巨大的破壞。不管他們想滿足的是怎樣的欲望,想實施的是如何的暴行,他們都會去做,而且不顧後果。對於這些神來說,我們不比飛蟲好多少。莎士比亞說得對,『天神玩弄我們,猶如頑童拔下昆蟲的翅膀,他們殺害我們以取樂』。必須有人站出來反抗他們,反抗那些促進了他們陰謀的人,比如莫里亞蒂。」

  「而那個人就是你。還有我們。」

  「沒錯,華生。很遺憾,正是我們四人。」

  我盡力想領會福爾摩斯話中的含義。他這是在讓我們投身於一場戰鬥,與地球之外的諸多力量抗衡,他們來自太空中的極遠處,來自地心深處的世界,來自四海寰宇。這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也是個無法承受的重負。它所要求的一切,遠超出我們四人所能給予的,而它能給我們帶來的回報卻極為瑣碎,甚至根本沒有。事實上,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場戰爭帶給我們的很可能就只有恐怖、瘋狂和死亡。

  「我沒法要求你們加入我,你們任何人都是。」福爾摩斯像是明白我此刻所想,他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拒絕,我也會理解,而且不會因此而看輕你們。但如果你們問問自己的內心,你們會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一個能夠選擇的問題。」他又加了一句:「此外,我也不願獨自戰鬥,假如我能擁有強大而正直的盟友。」

  邁克羅夫特、葛雷格森和我彼此對望了幾眼。

  結論就只有一個。

  在那個荒涼的教堂院子裡,在淒風苦雨之中,我們都伸出了手。我們訂下了盟約。我們接受了徵募。

  我們的隊伍渺小而可憐。

  我們的敵人卻人數龐大而可怕。

  我們的努力將曠日持久而艱苦卓絕。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必將遭受損失,失去各種各樣的東西,並留下疤痕——一些是身體上的,另一些雖然無形,卻依舊能讓我們形貌醜惡,那是精神上的疤痕,靈魂上的疤痕。

  然而,在這一刻,在整個世界都在歡慶舊的一年過去而新的一年來臨之時,我感覺到了希望。

  或許,在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帶領下,我們能夠存活下來。我們甚至能夠取得勝利。

  尾聲

  在寫下這幾段結語時,我心情複雜。我很高興能將一個我藏了這麼久的故事傾訴出來,在過去,我從未將它與任何人分享,甚至我的妻子們也不知道。這讓我感覺到了輕鬆。

  但與此同時,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因為我知道,還有更多的事需要我去做。還得繼續前行,還有故事要寫。這段自我驅魔的過程還遠遠沒有結束。1895年的事件始於薩瑟克區的貝特萊姆皇家醫院,那家同時享有盛譽卻又聲名狼藉的「瘋人院」,將會成為這部回憶錄的下一卷內容。而第三卷 ,也就是最終一卷,我則必須寫一寫那些從海中孵化而出的噁心之物,正是它們,在大約五年前,摧殘了整片英格蘭的南部海岸。

  這幾本書里覆蓋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陰,而在這三十年間,福爾摩斯和我發現,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了一個不容置疑也不能改變的事實。每當我們覺得自己占據了比敵人更多的優勢,我們昂首站立,這個事實便會令我們動搖,它被深藏在《死靈之書》中的一首押韻兩行詩之中。這短短兩行,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用來描述他夢中的一座阿拉伯無名古城,而它,也恰如其分地濃縮了我們試圖征服同時也試圖征服我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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