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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曉得他順毛驢的脾性,連忙上前討好:「狸奴愚昧,不知皇上早有西進之計,還望皇上寬宏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顧念狸奴發心是好的……不然,誰願意長途跋涉,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說著說著,倍感委屈起來,「私自出宮,狸奴自知罪無可逭,還請皇上念在狸奴已經咎有應得,寬恕狸奴這一次。」

  「咎有應得?」拓拔烈輕輕玩味那四個字。

  「長相思兮不可徹,短相思兮無限極……」我痴痴看著他,囁嚅道,「陛下不入我相思門,怎知我相思苦?」

  「不入我相思門,怎知我相思苦……好一個咎有應得啊!」他又從袖袋裡抖落那件隨身的玩物,在手心裡盤玩起來,黑色穗子從指縫間流瀉出來。

  「咳,皇上?」永平再次輕喚。

  「聽見了。」拓拔烈這才慢條斯理地挑開車簾,我正欲尾隨出車,他轉身按下我的手,把我擋在裡面。車簾再次放下,「送夫人回西宮。」我聽見他說話,

  車駕掉轉頭,直入鳳掖。我攤開手心,赫然一方「鳳血」,被那黑穗襯得如血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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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犀領著黃裳陸衣站在西宮大門外,三人規規矩矩磕頭迎駕,見我從御輦里出來,幾乎不敢相認。「夫人?是夫人!」木犀顫道。那兩個小丫頭這才又活潑起來,一骨碌起身將我讓進院子,端茶遞水,沐浴更衣,十二分周到。

  我換上乾淨的衣服,臨窗晾發,薰風帶來夜合花的香氣。不覺摩娑起唇,方才那些深深淺淺的吻好像烙刑,至今尤有灼痛。

  木犀躡足過來:「夫人,晚膳已經備下了,要不要先用?」

  「去請過皇上了嗎?」

  木犀略有為難,「請過了,御書房那邊也沒個準話,只說皇上在忙,誰都不敢進去打擾。」

  我拉她身邊坐下,問她這些日子宮裡的狀況。

  木犀低眉一嘆,「夫人走後沒幾日,皇上就追去了,原以為能帶夫人回來……後來天氣一熱,皇上就從溫泉宮搬進長安,命人封堵了西宮的密道,讓我們這幾個常侍的留在這裡,之後就再沒有踏足西宮。黃裳跟外頭的太監打聽過,只說皇上宿在太極殿的暖閣里,忙起來的時候廢寢忘食,想起睡才睡,想起吃才吃……早前大夥都還都勸著,說了幾次,惹得龍顏不悅,後來連永平都不大敢上前說話了……」

  我環顧四下,這裡大概又成了冷宮,除卻厚褥換成了涼簞,還是原先離開時候的模樣。偏殿裡亮著長明燈,好像拓拔皇后溫柔洞徹的目光。

  我正欲起身上香,就聽宮門外嘈雜,永平跑得急,喉嚨變得有些嘶啞,「皇上駕到!」

  還不及出門迎駕,拓拔烈就已出現在門首,似乎也剛沐浴,清風滌暑,撲鼻一陣蘭香,寬大的燕服下,顯得肌骨銷鑠。

  宮人們都圍攏過來伺候,木犀趕忙吩咐廚房,再添幾道小菜。拓拔烈對食物沒有特別的偏好,案上擺的都是我素日喜歡的吃食。我微笑迎他入座,他多添了半碗飯,永平就笑得一臉殷勤,嘴都要合不上了。

  飯後下棋閒消遣,宮人們收拾了桌案,永平端了藥湯進來。一局未了,拓拔烈示意他放在一旁涼著。他偷偷朝我使了個眼色便躬身退去,我心領神會,未久就投子認輸了。

  屋子裡只剩下兩人對坐,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黑白兩色的棋局,突然蹙眉問道:「狸奴,佛家是如何說無常的?」

  我想了想,「聚合的終要離散,繁盛的終要衰落。無常迅速,念念遷移,就好像石火風燈,逝波殘照,露華電影一樣……」捂在手心裡的藥碗已經半涼,我捧到他面前。

  他似有所悟,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見他眉頭緊縮,趕緊遞上一小碟解口苦的蜜餞,被他擺手推開了,抿著唇回味一般,「那又是如何說苦諦的?」

  拓拔烈以前從來不信這些,如今怎麼也問起道來?「諸事無常,無常故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拓拔烈倏然輕笑,「果然絲毫不爽!」他攬我近前,抬起我的臉細細端詳,「這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也是無常嗎?」

  我無奈點頭,紅粉骷髏,白骨皮肉而已。世間還未曾有一事,不被無常所吞。他俯身輕啄,微有繭意的指腹撫過我的眼底,「無常迅速……美人最苦,大概莫過於青春易逝,留不住韶華。」

  我搖搖頭,仰面看他,「阿烈可知紅顏命薄,白髮從不到美人。狸奴生來要為宮中人,能陪伴帝王身邊,生老病死早已置之度外。這世間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情」之一字……」念及這幾個月兩地分離,心中酸楚,「佛說八苦,狸奴以為最苦,莫過愛別離。」

  拓拔烈笑意微涼,攬我入懷。「是啊,真想看看你白髮蒼蒼的樣子呢。」

  俄聞西宮外二更鼓響,鴛鴦交頸而臥,噥噥低語,繾綣難終。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又何嘗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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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代軍入蜀,李氏兄弟毫無招架之力,不出半月,万俟匆已將所有州縣收入囊中,就連楊楨也已經收拾行囊上任去了。我回宮以後,未免朝中眾議,數次上疏請罰。拓拔烈從太極殿搬來西宮,不僅對我篤愛如常,更對牧哥哥青眼有加。久之,這事無人再提,也就平息下來。只是我離開的這段日子,拓拔烈飲食起居無時,左右無人敢勸,如今我接手照料,百里先生叮嚀復叮嚀,一定不可讓他再這樣操勞了。我重任在肩,自然盡心竭力,已求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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