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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說道:“今日,蒙古那邊上了一道奏摺,詢問婚期。”

  承歡恍惚了半晌,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已近定親了,她做到雍正身側,說道:“皇伯伯,我不是不想嫁,但讓我再在宮裡待幾年。”

  雍正說道:“朕明白你的孝心,你是想照顧朕,不過朕身邊有的是人,你不用擔心。”

  承歡不啃聲,有的是人嗎?“九重三殿誰為友,皓月清風作契jiāo”是誰寫的呢?就這還是前幾年寫的,如今連這樣的話都一句無了,只用沉默接受蒼天安排的一切。

  雍正盡力做了一個高興的表qíng,說道:“朕已經命人去準備嫁妝了,等chūn暖花開時,就送你出嫁。”

  承歡沒想到婚事已迫在眼前,悚然色變,立即跪了下來,說道:“皇伯伯,等我準備好,我自然會離開,現在,我不想嫁。”

  她語聲鏘然,雍正心下悽然

  他看著她從襁褓中一點點長大,這些年她一直承歡膝下,他又何嘗真捨得她關山萬里,從此不得相見?他手放在承歡頭上,微闔著雙眼,淡淡說道:“前兩年,朕還怨怪你阿瑪明明是弟弟,卻先朕而去,令人痛何如哉,皇后走後,朕卻想明白了,你阿瑪先朕而去,才是老天善待朕,讓朕能妥善安排他身後的事qíng,免去他承受不能受的痛,他們一個個都走在朕前面,很好,走的很好!”

  死者眼睛閉上的剎那,一切都成了身外事,生者卻是日日活在悲痛中,如果非要一個人承受這些痛,那麼就是他吧。

  承歡嚴重噙淚,央求道:“皇伯伯,你再留我幾年。”

  雍正說道:“替你妥善安排好終身大事,是你阿瑪的心愿,伊爾根覺羅的王妃是你阿瑪和你……姑姑的好友,肯定會善待你,可天下事總難從人願,朕總要親眼看到你過的好,才能安心,如今,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若現在過去了,有什麼不如意,朕還能給你做主,若再拖幾年,等朕走了,你的孝心倒是盡了,可你讓朕如何安心去見你阿瑪和額娘。”

  雍正一番話說的平淡之極,語聲都不帶起伏波動,承歡卻知道他是在是痛入肺腑,她眼淚簌簌直落,再不敢說不嫁的話,只是俯在雍正膝頭嚶嚶低泣。

  雍正面色淡然,輕撫著承歡的頭:“不要難過了,你一輩子過得好,讓你阿瑪和朕安心,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叮囑了高無庸仔細服侍,承歡從殿裡出來,正低頭急走,卻聽到有人叫:“承歡”

  她側頭,看到弘曆披著黑貂斗篷,立在空曠的雪地上,她不yù多說,匆匆想告退,弘曆卻問道:“皇阿瑪是讓你出嫁嗎?”

  承歡點了點頭,弘曆眼中有激憤,問道:“你告訴皇阿瑪你不願意了嗎?”

  承歡紅著眼圈說道:“我想通了,遲早要嫁的,我年紀也到了,一切都聽皇伯伯的安排。”

  弘曆沉默了會兒,說道:“我送你回去。”

  幾天後,弘晝才知道承歡即將遠嫁的消息,他沒有弘曆的內斂,竟然大著膽子跑到雍正面前大鬧了一場,質問雍正,紫禁城裡少年才俊多得是,為什麼要把承歡嫁到貧寒的塞外?難道是因為皇阿瑪打不過蒙古人,最近戰事吃緊,所以要犧牲承歡?

  雍正面對兒子的指責,如往常一般,看不出怒,也看不出不怒,只喝命他滾回去閉門思過。

  承歡在時,不少人都對她心有嫉恨,可真等她要走了,眾人反倒留戀起來,想著皇上以後若發怒,再沒有人可以軟語求qíng,也沒有人可以談笑間就化解掉他人的殺神大禍,所以,對承歡的遠嫁,倒是上上下下人人悲傷,看著像辦喪事多過像辦喜事,只有服侍承歡的老嬤嬤巧慧面容帶喜,興沖沖地打點所有行囊。

  三個月後,送親的隊伍,隊伍從北京出發。

  清晨要走時,卻發現尋不到承歡,宮裡亂成一團,後來又發現弘曆和弘晝也不在,越發亂起來,查問了半晌,才確認他們三個竟已失蹤了一夜。

  直到日上三竿,弘曆,弘晝才帶著喝醉的承歡返來,弘曆面色溫和,恭順地跪在雍正面前,磕頭請罪,弘晝卻歪戴著帽子,倔qiáng地盯著雍正,眉宇中帶著挑釁。雍正看著弘晝,再看看承歡,有一瞬間的失神,依稀間,似乎看到年少的胤祥猛地推開他書房的窗戶,斜斜跨坐在窗台上,歪戴著帽子,笑講著如何灌醉了八貝勒府的小丫頭,得意於鬧得八貝勒府亂成了一鍋粥,胤祥語聲清亮,洋溢著旺盛的生命,就如夏日樹梢上沐浴著正午陽光的新葉。

  雍正面色清淡,不理會跪在地上的弘曆,弘晝,吩咐宮女送承歡上車,承歡卻甩脫宮女,跪在雍正腳下,抱著雍正的雙膝嚎啕大哭起來,一遍遍叫著“皇伯伯”,無論如何不肯離去,不要說往日得了承歡恩惠的人,就是不喜承歡的人都忍不住傷心落淚,雍正卻是一點兒反應沒有,反倒命宮人拖開承歡,把她塞進馬車裡,真正讓眾人見識到什麼叫面冷心更冷。

  在承歡的哭泣聲中,送親隊伍出發,離開了承歡出生長大的紫禁城,駛向她一點兒也不熟悉的蒙古糙原。

  下午,承歡在巧慧懷中悠悠醒來,睜開眼睛,第一句就叫道:“皇伯伯?”

  巧慧柔聲說道:“我們已經出了北京城了。”

  承歡隱約想起來她哭過,立即問:“我可有哭?”

  巧慧道“哭了,哭的一群人跟著格格一塊兒哭,連五阿哥都偷著在抹眼淚。”

  承歡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昨兒晚上真不該答應兩位哥哥出去,看到我那樣子哭,皇伯伯心裡不知道要有多難受。”

  巧慧說道:“皇上看著格格qiáng顏歡笑,心裡一樣難受,與其兩個都qiáng忍著,不如一個哭出來。”

  承歡臉埋在巧慧懷裡,默默出神

  巧慧微笑著說道:“等格格去了糙原上,就會明白皇上和王爺替格格安排這門婚事的苦心。”

  承歡問道:“姑姑喜歡那裡,對嗎?”

  巧慧神色有些黯然,說道:“奴婢不知道,奴婢跟在二小姐身邊的時候有限,她有時候很複雜,有時候很簡單,奴婢其實不大明白她心裡在想什,但她肯定希望你能離開紫禁城。”

  承歡把玩著手裡的玉佩,她生命力最疼愛她的三個人都替她選了這門婚事,也許她應該改變態度,去期待蒙古的生活,只是,皇伯伯……那九重三殿內還有誰能真正體諒他一兩分呢?

  巧慧似知她所想,說道:“格格,皇上昨天私下召見過奴婢,讓奴婢轉告格格,切勿掛慮他,只要你過得好,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承歡又想落淚,卻盡力忍住。

  從此後,她已不再是承歡父輩膝前,可以任意撒嬌的小女兒,而是大清朝的和碩公主,蒙古的王子妃。

  番外五往事哪堪再回首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那夜我沒有睡好。

  外面的風聲太急,咋一聽,像是糙原上的風,恍恍惚惚中我好想回到了西北,聽到了馬嘶聲,驚起時,並沒有烈馬奔騰,只是壽皇殿外被禁錮的風在悲鳴。

  我披衣而起,拿起了桌上的酒。

  自從雍正四年,我被革爵幽禁在景山壽皇殿,已經九年三個月沒有碰過馬,這裡也用不上馬,我慢步走一圈壽皇殿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而一炷香,在我年輕時,可以騎著駿馬從敵人的營帳里走一圈,順便帶兩顆腦袋回來。

  那個時候,天下的好馬任我挑選,我從不知道,有朝一日,我只能在夢中才看到它們,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在方寸宅院內幽禁十年,我肯定會不屑地大笑。

  我們年輕時以為決不能承受的,我們承受了,我們年輕時以為絕不會失去的,我們失去了。

  靠著那些驕傲,英勇,衝動的記憶,在這個小小的宅院中,我依舊活著。

  他們說大哥因為被幽禁的太久,到後來常說胡話,我不知道如果我再被幽禁十年,是不是也會變得瘋狂。

  大明十分,我拿著根樹枝舞劍。

  侍衛們把我捆押入壽皇殿時,我曾憤怒地砸破了大門,叫罵著要殺了老四,從那以後,我就只能用樹枝做劍了。

  太監又在外面緊張地盯著我。

  我大笑著一遍舞樹枝,一遍唱著:“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糙糙,封láng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去告訴老四吧,我就是依舊生龍活虎,氣吞山河,我就是依舊懷念沙場馳騁,金戈鐵馬。

  一個老太監走到我身後,我沒有理他,撫著樹枝,唱道:“醉里挑燈看劍,夢回chuī角連營,八百里分摩下炙,五十選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辛棄疾再不得志,也至少可以仗劍長歌,我卻只能對著樹枝長歌當哭。

  老太監哆哆嗦嗦地說:“十四爺,皇上昨兒夜裡駕崩了。”

  我依舊看著手中的樹枝,老太監以為我沒有聽清楚,又說了一遍:“皇上昨兒夜裡駕崩了,請十四爺換喪服。”

  樹枝掉在地上,我呆呆站了很久,對著門外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你算盡一切,終究是沒算過老天,十三年,那個位置你才坐了十三年!”

  太監們衝上來,有的抱腰,有的拉退,把我往屋裡拽,自從被幽禁在此,在他們眼中,我早已經不是大清朝尊貴的幌子,英勇的大將軍王,我只是個讓他們時刻擔心會拖累他們被砍頭的可憐蟲。

  雖然被幽禁了九年,可自小馬背上練下的功夫並未被丟下,我用了點兒力氣,就甩開了他們。

  他們痛哭流涕地跪下,哀求著我換衣服,外面也有哀哭聲傳來。

  在眾人的哭聲中,我好像漸漸地真正意識到,他,大清朝的皇帝,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死了!

  我把太監們都踢了出去,不管怎麼說,老四死了,都值得飲酒慶祝,我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想看到這一天嗎?

  第一杯敬給額娘,額娘,他氣死了你,如今他也死了。

  第二杯敬給八哥,第三杯敬給九哥……八哥,九哥,老四去地下見你們了,他沒有臣子,沒有幫手了,你們見到他可以好好揍他,哦,不對,老十三也在地下,他肯定還是要幫老四,還有若曦……

  我端著酒杯,醉眼朦朧地說:“老十三,也敬你一杯,為若曦。”

  “若曦,你也喝一杯,我沒做到答應你的事,你的骨灰被老四奪取了,他不肯撒到風裡……你的金釵也被老四奪了去了,他不還給我……他奪走了我們的一切……他什麼都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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