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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還是放下。

  寧錚沒有送任何輓聯,奉九隻看到他在書房自寫了一幅,正是仿著當初某個爭議極大的文人送給大先生的那幅著名的輓聯——

  “敵乎?友乎?余惟自問。”

  “囚我,罪我,公已無言。”

  細細從上到下看過後,年過古稀的寧錚從容地把輓聯撕掉,扔進了腳下的廢紙簍里。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一代偉人周先生因病逝世,他用布滿了繁重工作的一生,實現了其為了中國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承諾。噩耗傳來,奉九和寧錚領著孩子們向著東方遙遙祭拜,悼念這位一直牽掛著他們的老朋友。

  二哥寧鋮死於一九八三年,彼時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長途旅行,寧鋮空等三弟四十年,終憾然而逝。與他交好多年的梅先生二子紹武送來輓聯:

  “承青眼長者藹然示讜論,

  最傷心雁行猶有未歸人。”

  知己,都懂得他內心無限的遺憾。

  幸好孩子們是幸運的,一大群堂、表兄弟姐妹之間關係融洽,芽芽、龍生與唐奉先的不苦和不咸、二哥寧鋮家的鴻允、雁英尤其親密,他們頻繁地穿梭於中美之間,投資、助學、講學,盡心力為祖國做些事情。

  包不屈早在七十年代即開始回國探親,並在改革開放後成為第一批投巨資於家鄉的著名僑商。

  他於五十五歲時拉著行李箱正式入住寧錚和奉九的家,寧錚沒好氣地問:“怎麼的,不去禍禍寡婦了?”

  包不屈也是奇怪,返美後談了幾次戀愛,都是跟富有的寡婦談的,有一個甚至訂了婚,沒幾天卻意外去世了,這導致包不屈再未起結婚的念頭。

  包不屈毫不在意,得意洋洋地說:“寡婦好啊,比小姑娘省心,不用哄。”

  不過,自與他們夫婦二人住在一起,他再未談過戀愛了。

  他曾帶著寧錚進入華爾街,意興風發地宣布要“掙美國佬的錢”,他做到了。

  寧錚閒暇時的樂趣之一,就是駕著包不屈的私人飛機載著太太和老友上天,奉九和包不屈只能捨命陪君子,直到七十歲時飛機一頭栽到沙灘上,嚇得趕來的芽芽坐地大哭,要爸爸當場發誓,再不許開飛機了。寧錚看看劃破了膝蓋和手臂的太太,還有掉了一顆牙的老友,只能乖乖投降。

  ……………………

  包不屈八十三歲時被一塊年糕差點給噎死了。

  奉九到底是小了幾歲,頭腦還是比他清醒,動作也更敏捷些,她當機立斷,開動吸塵器,把吸塵器的長嘴兒塞到他喉嚨深處,開了三檔,那塊惹禍的年糕立刻被吸了出來,免了包不屈因窒息時間過長導致的痴呆、腦死亡,甚至死亡。

  當然事急從權,免不了同時把喉嚨也弄破了,讓他遭了不小的罪。

  後來到了九十一歲,這次可沒躲過去,他死於糖尿病併發症:壞疽,雙腳已潰爛得不大像樣子,奉九又生氣又心疼地瞪著他:為什麼就不能聽自己的話,少吃點,控制好血糖呢?

  他則氣憤憤地瞪著寧錚:雖已口不能言,但氣鼓鼓的眼睛裡好像仍然在質問著——為什麼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你都快九十了,活得也夠長遠的了,差不多就行了,你這是要霸著她到何時?!

  已經添了植物神經紊亂毛病的寧錚抖著手,長嘆一聲,無奈地說:“下輩子,我們公平競爭,我肯定不耍手段。”

  包不屈渾濁的老眼終於閃出光輝:熬了一輩子,總算聽你個老東西親口說出了這句話。小樣兒,真要當面鑼對面鼓真刀真槍地比,我可不見得就比不過你,你給我記住了小賊!

  寧錚看懂了,鄭重點頭。

  奉九上前,輕吻他的眉心。

  包不屈輕嗬一聲,眷戀地看了這個他愛了快七十年的女人,再無遺憾。他這一輩子,外人看來似乎孑然一身,即使財富傾城又如何,又留了遺囑都捐給家鄉辦教育,真沒什麼意思;可他覺得內心飽滿充盈——他自己覺得值,那就是值,不相干的外人,無權置喙。

  由此,安然長逝。

  廣州老包家來了人,要把他的骨灰帶回祖墳安葬,包不屈臨去世前沒有交代自己的後事該如何辦理,他理所應當地認為,這還用說?自然還是與那兩口子比鄰而居。

  這倒是被奉九鑽了空子。奉九有她的想法,她不忍心背井離鄉大半輩子的包不屈最終還是埋骨他鄉,於是同意了包家人的請求,一代愛國巨賈包不屈,到底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一九八八年,比他小几歲的小江沒熬過他,逝於台北,這位在乃父即使臨死前也不忘告誡他不能放鬆對寧錚的監視,小心放虎歸山的父親指令忠心的執行者的離世,終於讓寧錚徹底自由了。但他和奉九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再回到遠隔萬里的家鄉了,尤其是奉九,當年在中條山長達一個月的千里遷徙,其實還是損壞了她的健康。

  他開始在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中心的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留下有關自己親歷的這部分中國歷史的真相。哥大亞洲研究中心負責人因為能頗有遠見地搶到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而備受讚賞。

  曾有工作人員好奇地問他:“您最希望以怎樣的形象留在世人心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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