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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怎麼回事?是我老了嗎?在經歷了重重挫折和無情打擊後,海塞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念陳家鵲,每到夜晚就想念,清晨醒來也在想念。而且,他可以想像,由於自己的無能和不幸,有一個人比他還在用心地想念陳家鵠,他就是陸從駿。第一節  有一天,林容容回憶她與陳家鵠的過去時,她覺得他們之間的事情既複雜又簡單,既有人為的因素,又有某種天意。比如那天陳家鵠從峨眉山回來,全黑室那麼多人,第一個看到他下車的人恰是她,這就是天意。當時她正在替陳家鵠收拾東西。三個小時前,他們在進入重慶地界後,路過某高炮部隊,老孫有一個戰友在那裡當參謀長,便進去蹭了一頓午飯,同時給陸所長打來電話,提前報了個到。陸從駿正是接了電話後,帶上林容容過來給他收拾東西的。鬼子的尾巴已經剪掉,難纏的惡病已經祛除,陸從駿可以理直氣壯地請陳家鵠大駕光臨黑室本部——正院。附院的那間屋子空置已久,可以想像一定四處蒙塵結垢,把它打掃乾淨,最多住個一兩天,沒意思,不划算。所以,陸從駿決定讓陳家鵠今天回來直接人住黑室。

  如果陸從駿不在那時候去上廁所,第一個看到陳家鵠回來的人應該是他,但恰恰在車子開進院門的前一分鐘,他進了廁所。所以,聽到有車子開進院子後,他明知道是陳家鵠回來了,卻無法衝出來迎接。

  衝出來的是林容容!

  她聽到汽車開過來的聲音,頓時覺得跟地震似的,整棟房子都好像被汽車輪胎碾得在發顫,同時她聽到身體內部發出一陣悲喜交加的響聲,這聲音帶著憂傷和畏懼,在她周身引發了因為熾熱而冰涼的感覺。她衝出門,站在迴廊上往樓下看時,車子還沒停穩。她想下樓去迎接,卻突然覺得雙膝發軟,以致要扶住欄杆才能站得住。她一動不動、軟弱地站了好一會兒(其實只一會兒),看見陳家鵠從車子裡鑽進來。她的第一印象是,陳家鵠好像魁梧了許多,其實是因為穿棉襖的緣故,他們分手時陳家鵠還只穿件單衣呢。

  「老同學,你好。」這麼稱呼應該帶著歡喜的情緒,大大方方的,聲音會長著翅膀飛向天空。可她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羞怯,那麼緊縮,好像這幾個字是燙的,苦的,把她喉嚨整治得一下子收縮了,乾澀的像要裂開來。她對自己表現出這麼沒有經驗的興奮很失望。

  叫他更想不到的是。陳家鵠聞聲後只抬頭看了她一眼,便默然低下頭,沒有回聲,沒有微笑,沒有揮手,連目光都沒有遠彈一下。唯一的變化是,他加快步伐往樓梯口走去,顯然是要上樓來。

  很快,陳家鵠在她的視角里變成一個背影,她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卻看見了他孤獨、落落寡歡的神情。當他上了樓,出現在廊道上,向著她走來時,包括後來跟她說話時,她都覺察到他這種孤獨、落寞、寡歡的神情。這是他對她的第二個印象,他神情里有一種驅不散的孤獨感。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即使獨來獨往也不會給人孤獨的感覺,頂多是孤傲吧。

  「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給你收拾東西。」

  「幹嗎收拾東西?」

  「你要搬走了。」

  「去哪裡?」

  「就對門。」

  「誰叫你來的?」

  「陸所長。」

  陸從駿就在這時從廁所里出來,替她解了圍。是的,林容容有種被解救的感覺,在與他說話時她感到冷,越來越冷。這是她絕對沒有想到的。自從那次在醫院相見後,她無時無刻不再想念他,在他跑步的山路上,在教室里,在他的寢室門前,在結業典禮上,在同學們談論他的時候,在失眠的夜色里。甚至在紛亂的夢中,她都把他當做一個可能暗戀自己的人,對他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思念。但是這次見面,這次談話,讓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懷疑是正確的:陸所長說他在暗戀自己,不過是一個職業的說辭而已。跟他的心無關,只跟他的病有關:他需要她來扮演那個角色,把他從昏迷中叫醒,僅此而已。這種感覺以後被一再地確認、強化。她對自己的恨因此也被一再確認、加強。

  東西在他們來之前都收拾就緒,林容容和老孫一件件往樓下搬,陳家鵠和陸從駿在院子裡踱著步談著事,主要話題是小周:這個小王八蛋,居然出家了!這在一定程度上掃了陸從駿今天的興,林容容幾次聽到他在罵娘。

  東西不多,兩個來回就搬完了,只剩下一包東西,獨立地放在辦公桌上,好像很貴重的樣子。老孫最後把它拿下來時,陸從駿卻說:

  「這個就算了吧?」

  「這是什麼?」陳家鵠問了就後悔,他知道,這一定是有關惠子的東西。

  「把它燒了吧,我看。」陸從駿試探地問,看著他說,「燒了好。」

  老孫看著陳家鵠,不見他反對,便往一旁走去,準備去燒。陳家鵠沒有上前去阻止,但等火柴劃亮時卻開了口。

  「別燒。」

  「一個鬼子的東西有什麼好留的,留著是一種恥辱。」陸從駿說。

  「就把它當做恥辱留著吧。」陳家鵠說。

  還是老孫聰明,他在兩人僵持中提出一個似乎合乎情理的建議。「我覺得應該把它當紙錢燒給楊處長。」老孫說。「對,這個主意很不錯。」陸從駿熱烈響應,對陳家鵠說,「殺人償命,她害死了楊處長,讓她燒點紙錢還不應該,簡直便宜了她。」陳家鵠聽了沉默一會,冷不丁問陸從駿:

  「她現在哪裡?」

  「誰?」

  「就是她。」陳家鵠指指老孫手上的東西。

  他怎麼知道她還沒死?陸從駿馬上意識到,是自己剛才多嘴,一個「便宜了她」泄露了信息。該死!他在心裡罵自己一句,直到現在已經沒有退路,索性跟他攤了牌。

  「監獄。」陸從駿冷冷地說。

  「能活著出來嗎?」

  「你知道的,她犯了死罪。」

  「判了嗎?」

  「快了。」陸從駿說,過了一會兒,又想套他的話,「怎麼,你希望早一點判決她?放心,法庭不會饒過她的,她必死無疑。」

  「但你和杜先生可以饒過她是不?」聽陳家鵠這麼一說,陸從駿心裡又起了一陣寒意,好像這傢伙真的什麼都知道似的。「你聽說什麼了?」他笑著問陳家鵠,後者語焉不詳地說:「該知道的我都應該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什麼?」陸從駿說:「當然,你該知道我都會告訴你的。」又想,關於惠子的真實情況我一個字也不會對你說,我對你說的——你聽著——都是我瞎編的,「以我之見,以她犯下的罪,杜先生饒不了她。就算杜先生繞了她,那些被她害死的人的陰魂也不會饒她。」

  確實,都是臨時瞎掰的。第二節  惠子的「罪」至少可以槍斃三次,因為她至少害「死」了三條命。可當法院傳訊陸從駿去作證時,他卻沒有及時去,而是去了杜先生的辦公室。去了法庭,他不可能提供其他說法,只有一個說法,而這個說法將毫無餘地,絕不遲疑地將惠子送去刑場。去找杜先生,是為了討教,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給了惠子一次生的機會。

  「惠子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

  「我說有什麼用,你才掌握她的生殺大權。」

  「我的權力可以下放,這件事上你的意見可以代表我。」

  「我還是希望給她留一條活路。」陸從駿小心地發表意見,「畢竟她今天的結局從頭到尾一手操作的,死了,我真怕她變成厲鬼來找我算帳。但黃天可見,我一切都是為了黨國的利益。」

  杜先生聽了哈哈哈大笑,「陸從駿阿陸從駿,想不到你的內心居然還有這麼溫柔又怯弱的一面,想不到,想不到,你讓我刮目相看。」聽口音,是在嘲笑。陸從駿連忙改了口:「我只是胡思亂想,實際上當然應該斃了她,一了百了,免得夜長夢多。」

  拍錯馬屁了。杜先生微微搖了搖頭,撫了一下下巴,頗有長者風度地說:「當一個人的生死就捏在你手上時,又何必急於讓她死呢,留著她也許會有後患,但也許能向上天證明,我們並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惠子就這麼從一堆來日不多的死刑犯里解脫出來,與一群jì女、毒販、小偷、同性戀、販賣假藥的、倒賣軍用小物資的,等等,總之是一群罪不大惡不極的女流氓阿飛關押在了一起。

  這是一所女子監獄。監獄就在市區,在沙坪壩,其實就在馮警長眼皮子底下,從警局過來走路也不過十幾分鐘,可以說近在咫尺。馮警長找不到惠子,想來真是有些冤。天知道,他是多麼想找到惠子,因為可以得到一大筆賞金呢。相井交給中田、讓他轉給薩根的那沓美金他是當場看見的,可以買下幾棟警局大樓啊!何況,如果找到惠子他要得雙份,這是多少錢啊,馮警長被那個巨大的數字激勵著,找到惠子的決心也因此被放大得十分巨大而堅強。

  可是他找的思路錯了,或者說,他知道的太多了,太了解案犯的命運了。在他看來,惠子這一回作為他和中田的替罪羊被抓走,犯的是命案,是重犯,一定關押在那些重刑犯的監獄裡。所以,他重點找的也是那些監獄。那些監獄多半不在城裡,有些甚至由軍方秘密掌握著,他一所所地找過去,用盡關係,說盡好話,找得好辛苦,好麻煩。好幾次他找煩了,生氣不想找了,可只要想想那個激動人心的數字,他又去找了。最後,大監獄都找遍了,連惠子的一根頭髮都沒找著,把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不過,有一次他差點找著了。一天晚上惠子監獄裡有犯人越獄,他作為把持一方的大警長,不可避免地參與到了抓捕行動中。為此,他曾兩次來過監獄。他知道,這監獄裡關的都是些「幾個口子」管不好的爛女人,最了不得的重犯,也就是個別串通相好謀害自己丈夫未遂的潘金蓮,所以,他從沒有專門到這兒來找過惠子。不可能的這是常識。但既然來了也可以順便問一問,便問了:一個日本女人,名叫惠子,小澤惠子。被問的女法警在名冊上認真翻看一遍,明確地告訴他:沒有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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