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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剛才開始,我就豎起耳朵,仔細聽周圍的動靜。並沒聽見有很多人靠近的聲音,走在玉米地里,難免會發出沙沙聲,人一多,聲響是不會被風聲掩蓋過去的。「獨自?」薜穎笑了,然後她的話讓我的心一沉,「我怎麼敢,雖然我信奉神,但防人之心還是有的。」

  她說完,身子往旁邊微微讓了讓,露出另一個人的衣角。

  這人剛才被薜穎完全遮住,只因身形實在太小,而且生性孤僻沉靜。

  周纖纖慢慢從薜穎的身後走出來,她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仿佛被毒蛇纏上了脖頸,冰冷滑膩,動彈不得。

  我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薜穎既然這樣說,就表明在周纖纖的異能面前,我沒有一點機會。

  沒有機會我也要創造出機會,並不一定要和異能直接對抗,我也許會有其他的機會。

  「你信神?」我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你信的是哪尊神?」

  沒等薜穎回答,我就把頭轉向了周纖纖,她才是能決定我生死的人,我不用和薜穎多廢話。

  「三年前在上海某一婦嬰醫院裡,我採訪過你媽媽黃織。」

  「我記得你。」周纖纖回答。雖然這幾個字聽不出多少感情,但好歹她回應我了,這就是個好的開始。

  薜穎抱起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仿佛想看看我能玩出什麼花樣。

  「上星期三,我就在上海第X中級人民法院裡,你和薜上師也去了吧?」

  周纖纖只是看著我,沒有回應。

  「我知道你在那兒也展現了你的能力,降下一場神跡。那個犯人,殺死你母親的兇手,是你讓他消失的吧?」

  周纖纖輕輕點了點頭。

  「你一定很狠這個人把,很殘忍地殺死了你的媽媽,所以你不願意讓法庭來判決,而要用你那神奇的能力親自動手。」

  周纖纖看著我,她又開始抿嘴唇,臉色從蒼白變得開始有血色。我感受到的壓力輕了些,因為她對我的敵意稍有減退。這證明我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纖纖。」薜穎突然出聲了。

  周纖纖轉頭向她看去,但我卻提高了音量,把薜穎的聲音蓋了過去。

  「可是,你這個聖女教的一位教徒袁吉卻告訴我,你們的神認為殺你的母親的兇手無罪,所以你才去降下神跡,讓他的魂魄回歸天國的。」

  「胡說!」周纖纖立刻出聲反駁。她的聲音里明顯帶著憤怒。

  真是先前袁吉的那幾句話提醒了我,他說作為神的代言人,聖女無父無母。可這世界上哪有無父無母,真從石頭fèng里蹦出來的人呢。歷來在宗教上,對於像聖女周纖纖這種角色的父母的地位,都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對待方法。一種就是袁吉的想法,神或神子的凡間父母都是凡人,並不真能當得起聖父聖母的稱號;另一種則連神的凡間父母一起崇敬,特別是母親。

  這兩種不同的看法,會讓教義形成重大的分歧。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基督教和天主教。這兩大教派同出一源,但後來成為涇渭分明的不同派系,其重大區別,就是天主教尊耶穌基督的母親瑪利亞為聖母,而基督教里,瑪利亞只是個普通的婦女。

  所以,在所有的宗教里,為神的凡間父母定位,是極重要的一件事。處理得不好,會讓教會裡形成對教義有不同理解的派系。像聖女教這麼一個初創的教,更不能出現這方面的波動。

  可讓人頭痛的是,周纖纖的生母黃織,卻是個讓世人鄙薄的瘋子。

  我想絕大多數的教徒都不會知道聖女的母親是個瘋子,當聖女教慢慢發展壯大,總有一天會有教徒提出這個問題,有的教徒會主張尊聖母,有的教徒會主張聖女的母親也只是個凡人。或許這種聲音已經開始出現,不論持哪種態度的教徒,當他們知道黃織是個精神病的時候,毫無疑問會對聖女身上籠罩的光環產生打擊。

  教會的實際操縱者薜穎和劉江洲當然不會坐視這種局面出現。周纖纖的父親已經失蹤了,如果她的母親也能失蹤,就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周纖纖雖然肯跟著薜離開家,卻明顯對黃織還有感情,她不會對母親用她的異能。所以,呂挽強就出現了。

  必然是這樣,尊敬的薜上師讓被完全洗腦的呂挽強去殺黃織,許諾會降下神跡,讓他的魂魄歸天國。而她對周纖纖,卻說有一個兇徒殺了黃織,所以周纖纖憤怒地讓這個兇徒在世間消失。

  如果周纖纖知道了這些,她能不和薜穎決裂嗎?

  「我是不是胡說,你問一下任何一位知道此事的教眾,就會明白真相,那和你從薜上師口中知道的,一定不一樣。」

  周纖纖有些疑惑地轉頭看薜穎。

  出乎我意料,薜穎並沒有氣急敗壞地分辨,而是蹲下身子,把周纖纖抱在懷裡。

  「這個壞傢伙在吹牛,別上他的當。」薜穎在她的耳邊說,邊說邊投給我一個嘲諷的笑容,「不要讓他再挑撥關係了,你不該聽到這些,讓他消失把。」

  周纖纖霍地轉頭,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知道不好,忘記了,站在我對面的不是一個成人。如果是一個成年人,她會因為我說的話而產生懷疑,並且會在進行求證之後,再決定對我的處置,反正局勢瞬移掌握在她手裡的。可周纖纖不是個成人,她只是個孩子,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女孩。她已經把薜穎看成了媽,對一個小女孩來說,她是聽媽的,還是聽一個陌生人的?這根本不用做出選擇。

  也許,我拼著衝上去一拳把周纖纖打倒,才是個又一線生機的選擇。

  然而已經來不及。

  我無法動彈了,不是感覺上的那種,而是真的。連個小指頭都動不了。我努力想眨一下眼,想咬一下牙,幻想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夢魘,只要能稍動一下,惡靈就會退潮般離我而去。然而不行,我都想法驅動不了任何一塊肌肉,在這一瞬間,連呼吸和心跳都凝住了。

  所有的感覺從我身上剝離出去,這剝離的過程在我的感覺中並不快,但堅定,不可逆轉。

  我突然知道,發生在那盆米蘭的事情,正在我的身上發生。

  不僅那盆米蘭,還有呂挽強,周國棟,周纖纖的奶奶以及那個建造了敬老院的老人。

  我還能看見周纖纖和薜穎,但已經有些模糊。她們站得離我很近,但現在卻越來越遠,和她們一起遠離的,還有這片玉米地,本還有一片寬大的玉米葉抵著我的肩膀,但這一切,連同這天這地這整個世界,都在以一種讓人心悸的方式,離我遠去。

  不,我說錯了,不是心悸,因為我的心已然無法悸動。第十九章 天國  我還沒有死。

  我看著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在眼前扭曲,變形,改了顏色,但我卻沒有死。

  我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上活生生地抽離出去,同時被抽出去的還有正常的感覺。這個過程只有幾秒鐘,或許更短,但那種無能為力的窒息,仿佛在一座冰山中凍了百年。

  然後,忽然之間,我渾身又鬆開了。我知道,自己又能動了。

  可我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存在感怎麼會這麼奇怪?我是說,要是在正常狀態下,你是知道自己以什麼方式存在的,比如站著坐著或者奔跑著。但現在,我的姿態大概是站著的,可是我的腳掌感覺不到渾身的重量,皮膚感覺不到空氣,血液似乎也不流動,身體裡一片寂靜。當這些感覺有的時候,你通常並不會覺察,可是當這些沒有,一切就都不對勁了。

  看出去的世界也全然不同,繽紛的色彩沒有了,組成世界的是我說不上來的顏色。藍?灰?或者這根本就不算是顏色。

  我似乎還是在那片玉米地里,但我看到的玉米杆,葉子,還有那兩個名叫薜穎和周纖纖的人影,都成了些什麼樣子?我很難表述看到的世界,寬大的玉米葉在幻動著,並不是因為風吹,薜穎和周纖纖的形象邊緣也在變換,就像焦距不停在變動。組成這些物體的是曲線,一個個都是立體的幾何形狀,而且這些幾何物體並不能阻擋我的視線,我能看見面前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背後的東西,當然看不清楚,看出去都是重重疊疊變化著的影子。

  對於薜穎和周纖纖來說,我已經不存在於那個世界了,我看著她們說了兩句話,然後轉身。

  「喂,餵!」我大叫起來,她們聽不見,雖然這在意料中,卻讓我惶急。我開口叫出去的聲音也變了,我想我的體內還有氣體,所以聽到的是聲帶在喉間震動空氣發出的聲音,就把耳朵捂死時說話那樣。我的呼吸也變了,我沒法把氣呼出去,也吸不進什麼,這只是習慣性地做著這個動作,卻至今沒有窒息的感覺。

  我想我已經不再原先的那個世界上了。

  我想到了何夕,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和一幫警察一起衝進敬老院去。那些警察,現在可全沒心思去幫他們擔心了,但是何夕……

  透過許多玉米,我看見薜穎兩人正在遠去。我想要趕上去,一步,我只邁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就全變了。我不知道已經在這個世界裡呆了多久。

  這兒完全沒有什麼東西能記錄時間,時間在這裡,仿佛全然變成了心靈上的一種感覺。或許只過了十幾小時,或者幾天,不過我覺得應該已經有了十幾天,可能一個月。

  對這個詭異的世界,我已經稍稍有些頭緒。

  我好像是走進了電腦三維圖像的世界裡,儘管還是有些不同,但這總算是我能想到的最類似的比喻了。我所在的這個世界,仿佛空無一物。我能看見那些房屋桌椅,街上行走的人,但是我碰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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